作品相关 (1)第4/4段
李鹜把木箸塞到她手里的时候,她半推半就地接了下来。
俗话说得好,一顿不吃饿得慌,她都五六顿没吃了,要是再不吃点什么,怕是连走出这院子的力气也没有。
但是吃饭前,她还有一件事要做。
“有净手的水吗?”她问。
桌上三个男人都看向她,好像她提了个多么稀奇的要求。
“你等着。”
李鹜起身往外走去。
青年停下木箸等待,触及沈珠曦的目光后,还友好地向她笑了笑,傻大个则不等李鹜回来,高高兴兴地拆开了桌上那袋纸包。
荷叶里包的是磊得高高的一叠白面饼,白扑扑的,一看就十分松软。大个子拿起最上面一个,一口下去,脸大的饼便少了半个。
沈珠曦看得瞠目结舌。
李鹜此时带了一瓢清水回来,他没带澡豆,她也不好意思再要,就在门外的院子里,就着他倾倒的清水,仔仔细细地把手洗了几遍。
最后剩的那点,李鹜顺便也洗了个手。洗完后,两人一道回到堂屋。
青年满脸笑容:“我听说沈姑娘是从宫里出来的,不知以前在什么地方当差?”
沈珠曦已经打有腹稿,不费吹灰之力答到:
“翠微宫。”
“翠微宫是什么地方?”
“越国公主所居的宫殿。”沈珠曦说:“我原是公主身边的侍女之一。”
“原来是公主的侍女。”青年惊叹道:“怪不得光是站在这里,屋子里就像点了一万盏油灯那样呢!”
沈珠曦脸红了:“别这样说……”
“也只有沈姑娘这样的容貌和气度,才配服侍陛下的掌上明珠。沈姑娘的美貌就像尧舜要治的那场洪水,除非圣人再世,否则无人能够抵挡……”
沈珠曦面红耳赤,手脚蜷缩,如芒在背,有口难言。
“够了。”李鹜拿了一个白面饼,却是直接递给了沈珠曦。“这么久了,你们认识没有?”
青年说:“我和二哥都知道沈姑娘的名字了,只是沈姑娘大概还不知道我们二人的名字。”
“他叫雀儿。”李鹜拿起一饼,用饼指了指青年,然后又指向闷头大吃的大个子:“他叫雕儿。”
沈珠曦手里的饼都要掉了,雀儿和雕儿却神色平常。
“……可有姓氏?”沈珠曦挤出笑容。
“跟我姓。”李鹜说:“李雀儿,李雕儿。”
“你们是亲兄弟?”
“不是。”李鹜说。
他没多说,沈珠曦也不再追问。这两名字怪是怪,但左右没在自己身上,连当事人都不在意,她多管闲事做什么?
沈珠曦拿起木箸,谨慎地审视漂在瓷盆里的不明物质。
这发白的颜色,微妙的气味,都让她心生警惕。同桌的三个男人就没这顾忌,接二连三地往瓷盆里伸去筷子。
没有分食,所有人用过没用过的木箸都往汤里伸……沈珠曦胃里一阵翻腾。
“吃啊。”李鹜停箸。
沈珠曦只好伸出木箸,小心翼翼地夹起最靠近自己的一块灰白色玩意。
这绝非猪牛鸡羊的肉,但这质地,又分明是肉。沈珠曦夹回碗里,迟迟做不出放入嘴里的决定,然而李鹜的木箸搁在碗里没动,显然正盯着她有没有给他“面子”。
沈珠曦不想失礼,硬着头皮把这不知道什么东西的东西放进了嘴里,试探地咬了一口。
软软的,绵绵的,有股说不出来的味道,但……好像还可以。
沈珠曦放下戒心,很快又向瓷盆里伸去了第二次、第三次。
这软绵绵的东西有股魔力,乍一看寒酸得紧,但是吃到嘴里,又有种说不出的美妙,那种劲道而富有弹性,回味无穷的口感,让她即便感受到了傻大个充满怨念的眼神,也难以停下箸来。
吃到五分饱后,沈珠曦放慢了速度,一边细嚼慢咽,一边盘算自己今后的路。
久住这里肯定不能。她还要尽早和父皇或太子接头才行。投奔傅玄邈——那是最后一条路,沈珠曦还不想未成亲就被人指指点点。
她身上虽然没钱,但有玉簪和一对金点翠珠宝耳环。
李鹜三人救了她,她便把玉簪留给他们当做谢礼,那一对金点翠珠宝耳环是成婚时戴的,点翠和金子都是用的极品,卖的钱想必够她一路吃用,只要节省一些,小心一些,她一人,也定能和皇室汇合……
瓷盆里的“肉”已不知不觉精光,李雕儿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热汤,又拿了一个饼,一半撕碎扔进汤里,一半蘸过热汤,一口送进嘴里。
沈珠曦看他吃得热火朝天,心里也痒痒,李鹜将木勺递给她的时候,她接了下来,有生以来第一次动手盛了汤。
这汤热乎乎的,一口下去,沈珠曦整个身体都暖了起来。
沈珠曦一边喝着热腾腾的汤,一边吃着蘸过肉汤的白面饼,身心皆暖,舒坦餍足。
“我以前没吃过这样的汤,这是用什么做的?”沈珠曦问。
李鹜放下汤碗,抬头看她:“猪下水。”
“猪下水是什么?”
李雀儿忽然开口:“猪心、猪肺、猪肾、大肠小肠……兴许还有点碎脑花。”
沈珠曦面色大变,吃下去的“肉”和汤,还有沾着这两物的白面饼,都猛地翻涌起来。
她一个冷颤,转头便吐了一地。
这下乱套了。
一桌两人都跳了起来,还有没跳的那人是个傻子。
“你怎么……”
李鹜抓住她的手臂,下一刻,她就吐在了他身上。
假如沈珠曦现在还有理智,她一定会想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可她现在早已魂飞天外,只剩身体留在人间吐个不停。
如果说还能听见什么声音,那也一定是“猪心、猪肺、猪肾、大肠小肠……兴许还有点碎脑花”。
她完了。
这是她看见李鹜那张扭曲的脸后,仅剩的唯一念头。
5、5.第5章
酉时的日头只剩余晖,像一把火洒在小小的院子里。
李雕儿盘腿坐在桂花树下,布满老茧的大手拿着一片桂叶吹个不停。李雀儿靠在篱笆上,一脸嫌弃地说:“你连个响儿都吹不出来,光嘴里噗噗,跟放屁一样。”
李雕儿不理他,顾自噗噗个不停。
李雀儿走到树下,摘下一片桂叶放到嘴里,不一会就有清脆灵动的声音从叶片上发出。
李雕儿本来一人吹得开心,现在有了对比,高下立判。
他扔了桂叶,狠狠踩了两脚仍不解气,抡圆了拳头就朝桂树打去。
“树砸坏了,大哥饶不了你。”李雀儿说。
李雕儿半道刹住拳头,出也不是,不出也不是,涨红了一脸横肉。
“你——你为什么总欺负二哥?”他瞪着李雀儿。
“你要是找不到事做,就去屋里看看,沈姑娘或许醒了。”
“我不去!”李雕儿扭头蹲下,一脸郁闷:“大哥偏心她,一来就给她吃下水。我想吃他却总不给我做!”
李雀儿不以为意,叠起了手中的桂叶。
“一点下水算什么呀,你知道大哥去哪儿了吗?”
李雕儿抬头,一脸好奇:“去哪儿了?”
“大哥给她去请大夫了。”
“她吐了,生病了,是该看大夫。”
“大哥生病也只是去山上抓点草药自己煎水喝,她不过就是有些低烧,大哥竟然亲自去素心堂请大夫了——”李雀儿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说明啥?”
“说明她很值钱。”李雀儿肯定道:“我本以为她是未来的嫂子,可大哥说不是。既然不是嫂子,那就只能是货物了。大哥从不做亏本生意。”
“她值钱吗?”李雕儿两眼放光:“值多少?”
“卖到京兆的妓院里去,这般神仙姿色,怎么也值个千两银子。”
“千两……够我吃,吃……”李雕儿又开始掰指头。
“所以你得好好照顾她,她要是没了,你就没肉吃了。”李雀儿说:“这事儿也不能叫她知道,否则她跑了,你也没肉吃了。”
李雕儿傻笑道:“好,好……二哥一定照顾好她。”
李鹜和一长衫老者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院外,李雀儿连忙出门迎接。
“大哥,老哥哥——”
堂屋内,沈珠曦扶着泥墙,浑身冰凉无力。
她只是醒来后口干舌燥,想要一杯水罢了,却不料听到这么可怕的话!
她惊慌失措地回到床上,险些摔了一跤,好不容易才在李鹜进屋前,把那床有陌生男人气味的棉被盖到了身上。
“就是她。”李鹜说:“吐了之后就晕倒了。”
沈珠曦紧紧闭着眼睛,努力平复急促的心跳。
有人坐到床前,拉起了她的手——竟然没有放上一块丝绸遮挡,就这么直接摸上了她的手腕!
“脉搏急促,潮热发汗。”那人伸手到她额头探了探,又摸了摸她的眼皮,说:“形体消瘦,眼球掠动,脉快而无力,我观此症……”
“说人话。”李鹜说。
“这姑娘有虚热,我开几服药就好了。”
“行,开药。”李鹜说:“治不好我再来找你。”
“这方子,我回素心堂再写给你,你来拿方子的时候,一道把药捡走。”
“我和你一起去。”
李鹜跟着唐大夫走出堂屋后,唐大夫在院子里停下了脚步。
“这姑娘不是县里的人,她和你什么关系?”
“认识而已。”李鹜言简意赅道。
“你可不能做那强拐民女的生意——”
李鹜不高兴了,两道浓眉拧作一堆:“老子是那种人吗?”
“是啊!是啊!大哥还给她吃了好多猪下水呢!”李雕儿帮腔道:“连我的份都吃走了!”
“你闭嘴。”李鹜一个眼刀过去,李雕儿委委屈屈地蹲下了。
“现在各处都乱得很,她那模样,绝不是普通人家养得出来的。你别怪我多管闲事,老夫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这都是为了你好……”
“知道了,知道了。”李鹜说:“既然你是看着我长大的,这出诊费你还好意思收吗?”
唐大夫抚着白须说:“一码归一码,别说咱们不是亲的,便是亲的,也要明算账。”
李鹜嘁了一声,推开了篱笆上的木门。
“除了吃药,平日里有没有什么注意的地方?”
“她的身体底子是好的,此次是受了惊,又许久未进水米才会这样,并不要紧,多休息便好了。”唐大夫说:“你这么紧张她,既然不是强拐民女,那是想让人家做媳妇?”
“你这个糟老头子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你急什么,老夫我也是过来人了。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
李雀儿站在篱笆门前,对二人背影挥手:“老哥哥慢走——大哥放心,家中有我!”
待两人的背影都看不见后,李雀儿打了个哈欠,懒洋洋走回院子。
“我去上个茅厕,你看好堂屋。”
“晓得了!”李雕儿头也不抬,光顾着看桂花树下两只大黑蚂蚁打架。
李雀儿从土屋一侧的小径走去后院没多久,堂屋里响起了几声咳嗽,一道呼喊:
“李雕儿……”
李雕儿扭动肩上圆乎乎的脑袋,左右张望了一会,终于发现声音来自昏暗的堂屋。他抛下两只打得热火朝天的蚂蚁,走到堂屋门口,朝里探进一头。
沈珠曦半躺在床上,脸色苍白。
“李雕儿……帮我拿点喝的水好吗?”
李雕儿说:“乖乖隆地咚……要求还挺多。行吧,行吧,看在肉的份上……”
待李雕儿转身离开后,原本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沈珠曦立即跳了起来。她跑到门边,看着李雕儿庞大的身躯进了厨房后,立马跑出堂屋。
打开篱笆门后,李雀儿和李雕儿仍未发现她的出逃。沈珠曦拔下头上玉簪,扔在院中充满尘沙的地上,希望李鹜三人能就此知足,不再追捕她。
沈珠曦选了李鹜走的方向,却又害怕碰上李鹜,一路走得飞快,顾不得回头。
夕阳已经隐去,天空蒙上一层蓝灰色阴影,天色越沉,沈珠曦越是慌张。她从小到大,去过的最远地方就是皇庙,就是那地方,也在皇宫里,不过是轿子多坐一会罢了,而现在——这都是什么地方啊?
街上熙熙攘攘,行人往来不绝,挑着担子卖炊饼的大声吆喝,声如铜锣;开着店面卖米油的锁着店门,大肚囊就快顶上门锁;头发高高盘起的大娘正和鱼摊老板就篓子里最后一条草鱼讨价还价。
老农赶着皮包骨头的老牛慢悠悠走在街上,一只橘黄色的肥猫懒洋洋地趴在青石台阶上与她对视,毛茸茸的尾巴晃来晃去。空中飘荡着炊饼的香味、青草的草汁味、人群聚集的汗味,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臭味。
沈珠曦六神无主地看着眼前陌生的世界,她不经意地转头,撞上一双浑浊无光,死气沉沉的铜铃大眼,沈珠曦吓得跌坐在地,几只苍蝇从毛刺刺的头颅上受惊飞走。
肉铺老板娘发出爽朗的笑声,周围人的视线不约而同都落了过来。
沈珠曦呆呆看着木板上的黑猪脑袋,浑身血液都流走了。
“小姑娘,第一次出门呀?”
肉铺老板娘绕过摊位,想要上前扶她,沈珠曦先一步站了起来,踉跄着转过身跑走了。
“咦,这……”
沈珠曦头也不回。
她一口气跑到人少的地方,一边喘气,眼泪一边止不住的流下。前方有一书生走来,她赶忙又走了几步,站在一间已经关门的店铺前,对着紧闭的店门,用力擦了擦眼里的泪。
那双失去光芒的眼睛,让她想起了死不瞑目的淑妃。
皇宫中的惨剧忽然复活,连天的大火和惨死的宫人接连浮现在眼前,她无法阻拦,无法忘记。
那书生总算走了,沈珠曦在店门前蹲了下来,蜷缩着身体,一遍遍深呼吸,默念着“不哭”。
不知念了多少遍,眼泪终于止住了,沈珠曦重新打量自己身处的环境,忽然闻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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