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5)第4/4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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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鹜拧着湿头发,随口道:“女子一辈子就成一回亲,多花点钱也没什么。”

  李鹊笑道:“说得有理,大哥日后飞黄腾达,不出意外的话会和那些地主老爷一样,夜夜做新郎,但沈妹妹就不一样了,她这辈子,不出意外的话只能盖一次红盖头。”

  “得了。”李鹜眉头一皱,说:“沈珠曦一人叽叽呱呱就够我头疼,你还要给我招几个麻烦回来?”

  “说不得大哥日后能救下大燕皇室的某位公主,然后就能一圆夙愿了。”李鹊惋惜道:“只可惜越国公主红颜薄命,听说先帝的十几个公主里面,就属越国公主姿色最好。”

  李鹜冷眼朝他看去。

  “娶公主算哪门子夙愿?你上次胡说八道,害得沈珠曦以为老子要卖她去妓院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你现在是蚤子多了不痒?”

  “弟弟再也不说了。”李鹊用两根手指做了一个捏住嘴唇的动作,但他嘴巴实在痒得慌,忍不住又开口补了一句:“弟弟只是没想到大哥对沈妹妹这么情深义重。”

  李鹜一个眼刀甩来,李鹊立即抿紧了嘴唇,连连摇头,示意真的不说了。

  “一会你陪我去个地方。”李鹜说。

  李鹊松了口气,忙问:“去做什么?”

  “金银楼借喜服。”

  27、27、第27章

  一转眼,时间就来到了四月初五。

  沈珠曦在几个妇人的帮助下,懵懵懂懂地穿上了金银楼的大红嫁衣,坐在铺着红缎被的新床上,任由她们给她盖上了盖头。

  嫁衣上身,恐惧也跟着上身。

  尽管她反复安慰自己,这只是权宜之计,并非真的成亲,她的心情依然愈发慌乱不安。

  独处加大了她的恐惧,卧室外的欢声笑语显得那么遥远,李鹜响亮的嗓门也变得陌生起来。

  如果李鹜骗了她呢?就像父皇骗了母妃一样。

  如果李鹜只是想骗她成亲,所以对她花言巧语,百依百顺,那么是否筵席一散,他就会露出真面目?

  如果他要对她不轨,她又有什么反抗手段?

  母妃的悲剧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母妃的结局向她展示了婚姻对自己是多么可怕的事,如果可能,沈珠曦宁愿出家去做姑子,也不想成为谁的妻。

  她越想越怕,忍不住把手伸向枕头下,摸出一把生锈的剪刀藏在宽大的袖子里,方才感觉好受一点。

  沈珠曦往竹帘外看了一眼,人影晃动,笑声不断,她既希望这无声的折磨早一些结束,又希望这筵席能长久下去。

  小院里摆满酒席,连篱笆外的空地也没放过。

  李鹍抱着桂花树已经呼呼大睡,李鹊一张通红的脸像是刚在火边烤过。

  李鹜在一张张酒桌上穿梭,酒已不知喝了多少,他的双颊染着酡红,衣襟微敞着散热,连青色游凤也醉倒了,他的双眼却比平常更神采奕奕。

  在宾客的怂恿起哄声中,李鹜走向婚房。

  他的新娘,安静坐在新床上等他。

  李鹜的脸颊,比他年少无知时一气喝了六坛烈酒还红。

  “祝大哥和嫂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李鹊抢过喜婆手里的一碗桂圆,一把把洒了起来。

  圆溜溜的桂圆和扁扁的百合干接二连三落下,李鹜伸手挡在沈珠曦头上,任桂圆接连砸在自己头上,仍然笑得合不拢嘴。

  “快揭新娘子的盖头啊!”有人起哄道。

  李鹜接过旁人递来的一把玉如意,小心翼翼勾在盖头上,顿了顿,慢慢地挑起了盖头。

  鲜艳夺目的盖头下,是一张哭花了的脸。

  卧室倏然一静,李鹜身后的说笑声不约而同地停了,空气凝滞下来。

  寂静持续了很久,也可能只是短短一瞬。

  李鹜脸上的笑消失了。

  “盖头都挑了,你们还看什么?看老子入洞房?”

  李鹜一发话,呆愣的众人如梦初醒,纷纷顺着台阶而下:

  “就是就是,剩下的就留给小夫妻了,咱们出去继续喝酒!”

  “老朱你别溜!看我今天不喝倒你!”

  宾客一哄而散,非常默契地去了篱笆外的酒桌继续拼酒。

  素来话多的李鹊这次却一言不发,默默地关上了堂屋门。屋子里,现在只剩下沉珠曦和李鹜二人。

  沈珠曦知道自己的表现让李鹜出了大丑,她既恼怒自己在关键时刻掉眼泪,又害怕李鹜酒气上头,说不定会动手打她。

  然而,李鹜只是转身离开了卧室,走出了堂屋。

  沈珠曦也不知道自己是庆幸还是失望。

  她太害怕成亲这件事了,只要想到就四肢僵硬,呼吸困难,她没法在挑起盖头的那一刻忍住眼泪,控制住双腿,不夺门而逃已是她最大的努力。

  可是除了她自己,谁能理解她心中痛苦?

  李鹜一定不会理她了,是她的错,让他在所有人面前丢了面子,旁人见了,说不得会想些什么强抢民女的戏码。可是李鹜从来都没强迫过她。

  是啊,李鹜没有逼她做过自己不想做的事。

  可是她太害怕了,真的太害怕了。一想到父皇和母妃的前车之鉴,她就害怕成亲,害怕男人。她当初,到底是为什么答应嫁给李鹜的呀?

  她宁愿绞了头发去做姑子!现在还来得及吗?

  沈珠曦觉得自己搞砸了一切,忍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

  堂屋的开关门声又一次响起了,一个熟悉的脚步声走了回来。沈珠曦没有抬头,听见脚步声停在了面前,她想开口道歉,可是张开口,发出的却只有泣声。

  李鹜的叹息在头顶响起。

  接着,一只温热的大手把她的脸从沾满泪水的手掌中拉了起来。

  李鹜蹲在床前,无奈地看着她。手中拿着一张打湿的干净巾子,一下一下,笨拙却温柔地擦着她脸上的泪水和花掉的妆容。

  “大喜的日子,你哭什么哭?”李鹜说。

  沈珠曦回答不了他的问题,只是哭,一边哭一边躲着他的擦拭。

  她心中有愧,不能接受李鹜的好意。

  李鹜一把按住她的后脑勺,让她无处可躲,只能被动地接受手巾在脸上擦来擦去。

  “……你不生我的气吗?”沈珠曦好不容易才从抽泣的嗓子里挤出这句话。

  李鹜擦着她乱糟糟的脸,忙里偷闲地白了她一眼。

  “老子气死了。”

  “那你怎么不骂我?”沈珠曦啜泣道:“你不打我吗?”

  “除了床上,我不打女人。”李鹜说。

  “……可是,现在这就是床上啊?”

  “你真是个呆瓜。”李鹜忽然伸手,飞快地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打了,打了——你满意了吧?”

  沈珠曦茫然地坐在床上,吸了吸鼻子。

  这也叫打吗?他的拇指和食指不过在她额头轻轻弹了一下,还没她母妃打得重呢。

  “你真的不生气吗?”沈珠曦又问。

  “我生气又怎么样?你怎么赔偿我?”李鹜睨她一眼。

  沈珠曦沉默了一会,闷声道:“等我找到阿兄了,我让他给你很多钱。”

  “老子又不缺钱。”

  “那你缺什么?”

  “以前缺个女人,”李鹜说:“现在不缺了。”

  “可是我搞砸了……”沈珠曦的眼泪又含上了。“我让你丢脸了。”

  李鹜眉头一拧:“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你不就掉了几滴眼泪吗,老子的面子是这么好丢的?”

  “你真的不生气吗?”沈珠曦更咽道。

  “你怎么老叽叽呱呱同一句话?”李鹜说:“你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沈珠曦摇了摇头,刚哭过一场,她现在一点食欲也没有。

  “你喝醉了吗?喝不喝醒酒汤?”沈珠曦问。

  “你会做?”

  “……不会。”

  “那你问个屁。”

  沈珠曦抿住嘴,眼眶再次泛红。李鹜一脸头疼的表情,拿着手巾就往她眼睛上按:“我的祖宗,我的克星,你别哭了——”

  手巾在她脸上乱按,几次堵住她的鼻息,沈珠曦含含糊糊道:“……谁让你放屁。”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去不去?”

  “什么地方?”

  ……

  沈珠曦没想过,这辈子能有两次穿上嫁衣的机会。

  也没想到,洞房之夜,她会穿着嫁衣,和她的丈夫夜逃。

  李鹜扶着她的手臂,帮她翻出后院的篱笆,两人在夜色中渐行渐远,前院的宾客一无所知。

  李鹜带她去的,是一处年久失修的破屋。

  破屋只有沈珠曦如今所住的寝室大小,泥墙已经倒了大半,地面掉着碎瓦和腐朽风干的芦草,冷风从大开的屋顶里呼呼灌了进去——这是一间连乞丐都不屑光顾的破屋。

  李鹜带着她继续往前走,在破屋前半里远的地方,一片东歪西倒的木围栏映入她的眼帘。这些木围栏大多腐朽不堪,或折断了一半,或被掩埋在厚厚的尘土中。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伫立在围栏边,为这片被遗弃的天地遮风挡雨。

  废弃之地景象荒凉,沈珠曦突生岁月无情的感慨。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李鹜已经攀上了围栏边的大树,他踩着大树粗粝宽阔的树干,两下就登上了树干分岔的地方。

  他往一旁挪了挪,低头朝沈珠曦伸出手。

  “上来。”

  “我怎么上来?”

  沈珠曦目瞪口呆。

  “像我一样,爬上来。”李鹜说:“我接着你。”

  “我不行!”沈珠曦慌得连连摇头。

  李鹜伸出的手,一直没有收回去。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行不行?”他说。

  她不用试,也知道不行啊!

  哪个闺秀,能穿着繁杂的嫁衣爬树?

  可是李鹜一直看着她,眼神平静而又耐心,伸出的手也一直没有收回。

  他耐心地等着她。

  沈珠曦已经忘了被人期待的滋味,她没有想过,有生之年,会被一个泥腿子期待。

  而她,竟然想回应他的期待。

  沈珠曦藏在大红宽袖里的手动了动,她看着半空中的那只手,无论她怎么看,那只手都没有收回去的意思。

  她心中的犹豫,随着半空中那只大手而逐渐淡去。

  她伸出手。

  李鹜嘴角一勾,原本稳稳停在半空的手忽然动作。

  他握住了沈珠曦的手,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臂,把她整个人往上一拉,沈珠曦尖叫一声,双脚下意识往树干上踩去。

  她踩到了树干,再在李鹜的帮助下,手忙脚乱地站到了树干分岔的地方。

  李鹜让她扶好树干,他每往树上攀爬一步,就回头帮助沈珠曦攀爬一步。

  李鹜的喜服一直在她眼前晃荡,他从没让她落得太远,就像两人并排而行时,她永远跟得上他的脚步。

  终于,两人都爬上了树顶。

  沈珠曦坐在粗壮的树枝根部,后背已被毛毛汗浸湿,一阵清爽的夜风袭来,她在爬树过程中落下的几缕发丝在眼前飞舞,沈珠曦看着变了样的天和地,胸口里激荡的动容让她一话不发。

  李鹜也没说话,两人静静看着广阔的夜色。

  “这里是我长大的地方。”许久后,他说。

  “在那间屋子里?”沈珠曦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在这棵树下。”李鹜说:“在这个鸭栏里。”

  28、28、第28章

  “我是个孤儿,生来便不知父母是谁,也不知自己从何而来。”

  温柔的夜风不仅吹拂着沈珠曦的落发,也吹拂着李鹜鬓角的碎发。

  飞扬的黑发掩映着他乌黑的眸子,他望着夜色,望着天地,沈珠曦不知道有什么映入了他的眼帘,只知道此时此刻,那双一贯神采飞扬的眼睛里露着一抹惘然。

  “我流浪到鱼头县的时候,已经有五六岁了。我做过乞儿,也做过偷儿,街上做吃食生意的,没有谁不曾被我偷过。偷东西,讲究一个眼疾手快,可是再眼疾手快的偷儿,一旦被认熟了面孔,任你手眼再快,也休想靠近别人的店铺了。他们一旦认出是你,隔得老远就会呵斥你,谩骂你,更有甚者,你只是从他门前路过,他也会提着棍棒出来打你。”

  “刚到鱼头镇那年,一开始我偷了许多吃的,可是后来就偷不到了,不仅偷不到,身上还时常青一块紫一块,有一次,甚至连肋骨也断了。”

  沈珠曦忍不住追问:“是那些店家打的?”

  “是乞丐们打的。”李鹜说:“无论什么地方,也讲究一个先来后到,做乞丐也是如此。”

  “那些年长的乞丐,每日都将我或乞或偷回来的银钱食物一扫而空,如果我拿回来的东西不能叫他们满意,他们就会对我拳打脚踢,用我来作取乐的沙包。那一次,我只带回四个铜板,他们就打断了我的肋骨。”

  沈珠曦听得目不转睛,眼里渐渐含上泪珠。

  “我咯着血在街上流浪了两日,最后倒在了素心堂的门口,是唐大夫救了我。后来,我宁愿在外边流浪也不愿回乞丐窝了。”李鹜顿了顿,目光转向树下残留的围栏。“我吃鸭食,睡鸭栏,和鸭说话。刮风下雨的时候,我和鸭子挤在一起取暖。它们从来没有嫌弃我,打骂我。”

  “是鸭救了我。”他说。

  沈珠曦的眼泪冲破了眼眶。

  眼前的男人只是在冷静阐述他的过去,他的脸上并无悲伤,因为于他而言,这些只是已经过去的困苦,可是对沈珠曦而言,却是她贫瘠狭窄的世界里,从没想象过的另一番天地。

  这片天太重,这片地太泥泞,他是如何扛下这天,如何走过这地,最终成长为今日的模样?

  “后来,我救了一个晕倒的书生,他急着上京赶考,所以高烧不退也坚持赶路。他感谢我救了他,问我需要什么。我说,我需要一个名字。”

  “他起了几个,我都觉得不好,最后,他说,‘你无父无母,长在李子树下,受鸭群庇护,既如此,便叫李鹜吧。’自那以后,我便有了名字。”

  “七八年后,曾经打断我肋骨的那个乞丐,纠结了十几个人来围攻我,最后,他死了,我活着。”李鹜说:“他们人多,可是个个怕死,我只有一人,可是我不怕死。所以,赢到最后的总是老子……”

  李鹜转过头,被满面泪痕的沈珠曦吓了一跳。

  “你哭什么哭?”

  沈珠曦的哭腔让她的话尾拖得老长:“我心里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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