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第1/4段
曲江池畔。
天气愈渐寒凉,池中仍然荷叶田田,莲花亭亭玉立,争相怒放。岸边亭台楼阁,曲廊回环,栏杆前俱都摆满各色鲜花,石砖地上铺设缠枝百花纹氍毹,彩绦飞扬,一盆盆鲜花沿着波光荡漾的河岸铺展延伸,光华灿烂,蔚为壮观。
冯德站在船头,环视一圈,自得道:“不枉某家废寝忘食,这一番布置,就是仙境也差不离了。娘子看到此景,一定欢喜,心旌摇荡之下,还不是郎主说什么,她就应什么?有某家相助,郎主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心想事成!”
杨知恩掀开纱帘,长靴踏在洒满花瓣的甲板上,有些滑溜,皱眉道:“花里胡哨的,我觉得不妥!”
冯德白他一眼,冷笑一声,“粗莽汉子,懂得什么风花雪月?”
杨知恩被当面嫌弃,倒没生气,大咧咧道:“万一娘子不喜欢呢?”
以他平时的观察来看,裴英娘似乎不喜欢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冯德一甩拂尘,坚定道:“娘子一定会喜欢的!娘子那样的玉人,怎么会不喜欢这样的繁花盛景?你这不解风情的臭军汉,趁早一边儿去,别把郎主的画舫熏臭了!”
杨知恩摇摇头,待画舫靠近河岸时,撩起袍子,跳上岸,回望彩绸飘扬的画舫,心里直犯嘀咕:好像怎么看怎么不靠谱啊……
扈从奔至曲桥前,拱手道:“郎主传唤。”
杨知恩凛然正色,跨上骏马,向北飞驰至相王府。
李旦头戴紫金冠,身着金线锦圆领袍,脚踏皂靴,坐在廊下吃茶。
他刚把裴英娘送进宫去。
“备好了?”
杨知恩沉声道:“回禀郎主,仆刚四处看过,都备好了。”
李旦点点头,“明天婚宴后,你先领她去坊门前,我稍后就到。”
杨知恩应喏。
婚礼当天照例是要戏弄驸马的。
这天皇亲贵妇们入宫送添妆,太子妃裴氏、六王妃房氏、七王妃赵观音在殿中围观李令月的翟衣、花钗时,低声议论等薛绍入宫迎亲,要怎么为难作弄他,只是作诗太便宜他了,须得棍棒交加,把他打得服服帖帖才行。
不管几位王妃私底下交情如何,出阁大礼这种大喜事,每个人都暂且忘却平时的不和,言笑晏晏,言语温柔。打眼望去,几位王妃坐在席上谈笑,除了衣着格外富贵、仆从格外恭敬以外,仿佛和民间送女出嫁的妯娌没什么不同——忽略掉裴氏、房氏之间的暗潮汹涌,确是如此。
裴英娘仍是道装打扮,和几位王妃寒暄一阵,假装听不懂裴氏和房氏话里的机锋,找了个由头,逃之夭夭。
赵观音心中暗骂裴英娘狡猾,房氏和裴氏频频试探殿中的命妇,她满心不耐烦,也想走,但是身为新娘的嫂子,她必须帮忙招待各位贵妇,不能和未出阁的裴英娘一样躲懒。
宫中张灯结彩,喧闹了一整天。
李治颁下敕旨,宣布赦免京兆府的罪人,大臣们歌功颂德不迭。
至夜,众人们纷纷散去,明天是婚礼的正日子,还有的忙。
李令月忧心忡忡,无心观赏宗室命妇们送来的添妆礼,婚宴前夜,悄悄和裴英娘商量:“三郎柔弱,你们下手轻点,别把他打伤了!”
裴英娘哭笑不得,“王妃们说着玩罢了,明日表兄进宫,阿姊看谁真敢打他?”
棒打新郎是为了显示女方家对出嫁女的看重,警告新郎新娘的娘家不是好惹的,婚后不能欺侮新娘。李令月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不欺负驸马薛家人就得梦中偷笑了,薛绍哪敢欺负她呀!
因此,基本上无须棒打驸马,王妃们提起这节,只是凑趣罢了。
李令月不放心,撇撇嘴,“万一有人暗中下黑手呢?”
她翻来覆去,不肯入睡,撩开缠枝牡丹花纱帐,叫昭善的名字。帐外烛火未灭,光线罩在脚踏上,依稀能看清纹理间的鎏金卷草纹,“执失云渐是傧相,他身强体壮,比崔奇南可靠多了,我得叮嘱他几句!”
裴英娘坐起身,亵衣滑落,半边香肩露在外面,入秋后天气凉爽起来,夜里渐渐有些冷,早起时能看到院中打了一层薄霜。她冷得一个哆嗦,抓起锦被拢在肩上,笑劝李令月,“明天让人给执失云渐递口信也来得及,这会儿宫门都关了,坊门也没开,打发人出去,也是白忙活。”
她把李令月按回枕上,“阿姊早些睡吧,明天你可是新妇,得漂漂亮亮、精精神神的。”
李令月在枕上翻来翻去,一闭上眼睛就忍不住想笑,使劲摇裴英娘,“英娘,我睡不着!你也别睡了,陪我说说话吧。”
别家女郎出阁前夜,因为马上要离家,自此成为别家妇,不能和小娘子时一般娇宠自在,多半是喜忧参半,又希冀又惶恐,因而辗转难眠。李令月是嫡出公主,出阁以后照样能随心所欲,并没有一般新娘的畏惧忐忑,她是兴奋得睡不着。
裴英娘白天陪着李治和武皇后料理李令月的婚宴仪程,累得精疲力尽,给她铺一张软席就能扑上去睡一觉。终于能安置了,又被李令月这么一番折腾,打着哈欠求饶:“阿姊快睡吧,明天天不亮就要起来装扮呢。”
李令月眼睛睁得大大的,纱帐密密匝匝低垂,昏暗的光线中她目光灼灼,搂着裴英娘嬉闹,不许她入睡,“还早呢,你再陪我一会儿。”
天大地大,吃饭睡觉最大。
裴英娘翻个身,不理会李令月,“我不管,我睡了!”
她可不想在李令月的婚宴上打瞌睡。
任李令月怎么摇她、揪她的鼻子、挠她的痒痒,她甜梦一觉,一直睡到寅时。
公主大婚,礼仪繁冗琐碎,册封公主、驸马,祭拜宗祠,设大帐,迎婚车,宣读婚书,催妆、障车、转毡、坐帐、对席、却扇、同牢、合卺、洞房……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使女们一夜未睡,寅时叫醒裴英娘和李令月,开始为李令月梳妆。
天还没亮,窗外黑魆魆的,伸手不见五指,房里燃起数枝儿臂粗的红烛,烛火噼里啪啦燃烧,将殿中映得恍如白昼。
黄昏时分才是迎亲吉时,按理不用这么早装扮,但李令月的婚礼在宣阳坊万年县公廨举行,之前还有公主和驸马的册封仪式,因此要提前打扮起来。
李令月坐在黄金琉璃螺钿八角铜镜前,一头长发像瀑布一样披散在肩头。
昭善等人为她挽发,伺候她浣面。先涂玉簪粉润泽肌肤,然后傅上铅粉,颊边晕开胭脂,画蛾眉,她眼眉细长娇媚,昭善先画的是小山眉,她嫌太淡了,命昭善抹去,另换了艳丽的青蛾眉。
裴英娘手上托着花鸟金箔花钿,呵气化开鱼胶,贴在李令月的眉心上,端详一阵,笑嘻嘻道:“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
李令月端坐着不能动,伸长手打她,傲慢道:“今天我是新娘,你得哄着我,不许取笑我!”
宫人们捂嘴低笑。
女官羊仙姿袖子高挽,亲自为李令月描斜红,她是宫中描红的高手,昭善她们的手艺都不及她。
妆饰毕,唇边饰以面靥,润口脂,昭善选的脂膏是杏子红,色如盛开的杏花,朱红的双唇,和浓丽的酒晕妆交相辉映,直将李令月映衬得愈发妩媚动人。
梳妆后,裴英娘和昭善扶着李令月去屏风后面更衣。
今天李令月要梳高髻,戴九枝花钗,饰珠翠,届时她顶着满头宝钿珠玉,走动不便,行走需要靠使女搀扶,索性先换上衣裳,免得换衣时弄乱发髻。
青色翟衣重叠九层,里头穿素纱中衣,衣裙上绣有吉祥的雉鸡图案,光彩鲜明,绚丽斑斓,敝膝、大带、鞋袜俱是青色,绶带、玉佩、香囊为红黑色。
裴英娘和七八个使女一起为李令月更衣,整套翟衣穿戴下来,几人额头上冒出细小汗珠。
换好衣裳,接着是梳髻。
昭善手执玉梳,蘸取茉莉花水,小心翼翼涂抹在李令月发丝上。
&枝儿臂粗的红烛,烛火噼里啪啦燃烧,将殿中映得恍如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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