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少林接旨起风波 画僧笔墨打猛虎第1/4段
国乱邻欺,时乱天欺。
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久已政浊民怨的大明王朝,更是屡遭强邻欺侮,外患不断。北面,鞑靼寇关边塞、震动京师;南面,倭寇渡海登录,劫掠州县。这朱家天下本已乱糟糟了,天公却似乎仍嫌不够,刚一入冬,即调风遣雪,折腾人间。
这场撕撕扯扯、歇歇闹闹的无赖风雪,长驱南下,一直搅入中原腹地的中岳嵩山,可劲儿地撒泼。好在胸罗七十二佛寺的嵩山不失佛山风度,任你风狂雪欺、翻天覆地,我自拥雪高卧、禅定安眠,涅槃一般。饶是风雪刁钻,竟也无奈,自扰自攘闹腾几日,只得伏地无声了。晴光一放,浑身轻裘缟氅、金辉披照的嵩山这才灿然一哂,悠然开定,映着深冬久违的暖阳,宝气氤氲,华光四射,佛一样雍容华贵。
“少林寺接旨——”
一身吆喝,一支飞蹄扬雪、急驰似箭的人马风一样卷到少林寺山门前。
原本寂然紧闭的少林寺山门应声打开。仿佛泉眼里咕咕嘟嘟翻出的水泡,冒出两个八九岁的小沙弥。他俩一边蹦蹦跳跳,一边斜睨拌嘴。黑糊糊胖墩墩的一个道:“我说雪一停就有香客来吧,你还不信,听听外面马鸣狗叫的有多欢?这回,你可得输我一块八宝酥——”
“找死啊——小秃驴,竟敢骂朝廷的钦差!”台阶下传来一声厉喝,惊得两个小沙弥浑身一颤,并肩站在门前台阶上。他俩打量一下门前人马,觉得眼生。骑马众人皆是盔甲罩身、官军打扮,唯独当头花马上的那位,铁甲外再罩绿袍,像是一个将官。两个小沙弥自知失口、不由得相视吐舌一笑,赶紧合十行礼,惶惶解释:
“军爷大人恕罪,俺可没有骂你们!”
“我们是听见外面马叫,才那么顺嘴一溜的!”
“顺嘴一溜?说的轻松!钦差传旨,岂能说成马鸣狗叫?”青马背上,先前发话的灰脸尖嘴军士翻着眼不依不饶,“看在你们是刚出尿窝的小孩儿,就自己抽自己三十嘴巴吧!”
白皙皙、瘦筋筋的小沙弥横那军士一眼,挑眉道:“就算俺骂了你们,你们也骂俺小秃——”他气恼地顿了一下,接着道:“还说俺刚出尿窝——正好扯平!”黑胖墩小沙弥也暴瞪那军士一眼,碰碰同伴胳膊,示意回寺,不再搭理他们。
尖嘴军士举鞭正要发作,花马上的将官一挥马鞭,朝两个小沙弥道:“本将军大人不记小人过,你们赶紧唤来当家和尚,出门接旨!”
黑胖墩头也不回,甩过一句:“方丈不在!”挽起同伴径自进门。
“好你个小犟驴,竟敢顶撞朝廷钦差!”那尖嘴军士骂着,翻身下马,登阶入门,伸手薅起黑胖墩的后领,用力往后一带,就要摔他个仰面朝天。
黑胖墩似不及防,后脑勺冲着内檐下的青石棱就倒,白瘦筋小沙弥闻风回顾,却也援手不及。惊愕间,却见黑胖墩探手支石,腿脚翻起,一招“倒挂金钟”,双脚早已挂在尖嘴军士的脖子上,接着一招“潜龙出海”,本来倒挂的躯体又秤砣似的一忽悠,翻卷而起,四肢朝上吊挂在门檐上。尖嘴军士从来没见过这招式,刚一愣神,倒挂在自己身上的黑胖墩竟也没影了,正纳罕,面门上乍挨一脚,猝不及防,仰面栽倒门外。
旁边的白瘦筋得意地斜眼瞭着外面的人马,拍手叫好。
门外花马上的将官见自己的军士败给一个和尚娃,甚感丢脸,鹰眼凶光一烁,低压着眉头朝另一个五黑三粗、半截塔似的军士努努嘴。那军士会意,一声咆哮,冲上山门,恰值两个小沙弥正徐徐关拢山门。那半截塔军士两掌一运力,猛向山门推去,听那出掌风声,劲力直欲摧山崩岳。双掌一旦着门,慢说门难掩上,就是两个小沙弥也必被山门反打个头破血流。两个娃娃却只想到尽快关门,并未念及其他。眼见那军士身掌俱到,花马上的将官嘴角蓄起一涡阴冷自足的刁笑。忽听咚的一声闷响,却见那半截塔横身飞出,又重重跌落在山门前的台阶上。
“禅宗祖庭,佛门净地,何人敢来撒野!”一声斩金截玉的断喝,山门再次打开,一个方面直鼻、身材英挺的青年比丘当门而立,刚才半截塔挨那临门一脚,正是他的身手。随机,两个小沙弥也从他的身后钻出,一左一右,叉手仰面站在台阶上。
花马上的将官微微一震,举鞭直指青年比丘大喝道:“和尚大胆!竟敢暴殴皇命在身的官家,简直无法无天!”叫声虽厉,脸上却早已红潮漫遍。
青年比丘一眼扫在将官脸上,乍觉似曾相识,眼中电光一闪,骤然射在他左颊的一颗黑色小痦子上,不觉陡地变了脸色,那对浓重的眉毛瞬间一收一纵,猛然立起,金元宝似的下颌禁不住冲动地阵阵剧颤,原本炽热的目光也突地蹿出火焰。
与此同时,花马将军那双刁狠的鹰眼,也朝青年比丘的面孔盘旋一遭,而后,再用森冷的目光死死锁住那个元宝下颌,已觉几分眼熟。突然,他手一痉挛,匆忙拽出腰间宝剑,一指青年比丘,惊鸭般戛然长鸣:
“贼种——给我拿下!”
“恶贼——偿命来!”那青年比丘也怒吼一声,飞豹一般,跳下台阶,直扑花马将官。将官身后的众官军却如潮一涌,将那青年比丘团团围住。
台阶上的两个小沙弥顿时着慌。黑胖墩一拽白瘦筋的胳膊道:“庆圆师兄,月忠法叔祖要吃亏,我们快去帮他!”
白瘦筋庆圆没有动,只在嘴里喃喃道:“贼种?恶贼?坏了,这是仇人相见。”
“别管仇不仇的,我们还是快帮法叔祖吧!”黑胖墩催促着就要冲下去。
“不行,他们人多势众,还有兵器,咱俩一起上也白搭!”庆圆一把拉住他,急忙摇头道:“庆方师弟,方丈师祖不在家,我得赶紧找个主事的,不能闹出乱子。你回寺把几个护寺的师叔叫出来,帮着月忠法叔祖挡一阵——”不待说完,顺手把黑胖墩庆方往门内一推,自己则纵身跳下台阶,乘乱向西奔去。
两日前,少林寺方丈宗书带领寺内高僧大德到汝州少林寺下院观音禅院做法事去了,寺内四大班首、八大执事僧中,只留下后唐僧月空、堂主僧宗诗和知客僧月明、库师僧月清等四人。依照少林寺规,方丈离寺,由首座僧代行主持全寺事务。首座不在,西堂僧替代。西堂僧不在,后唐僧替代。后堂僧不在,堂主僧替代......以此类推。今日方丈、首座、西堂三人均不在寺,自然是由后堂月空代行方丈之职。何况,后堂僧本身就是负责佛规寺禁、寺院武卫的。照理,庆圆也应该去请月空收拾门前乱局。可月空又兼领少林寺武僧总教头,每日到附近十几个少林寺下院指教督促武僧功课,去向不定,行踪难追。所以,庆圆便只能去找堂主僧宗诗来。
宗诗此刻亦不在寺内,然而,但凡少林僧人都知道:宗诗离寺,只要不出远门,那就是只有一个去处,便是少林寺塔林西面的一个小竹园。原来,这宗诗乃是少林寺唯一一个诗、书、画兼工并绝的文僧,尤爱赏竹画竹,几乎每日都要到竹林里猫一阵儿,或者竹下打坐,或者赏竹画竹,风雨无阻,霜雪不辍,早已是积习成癖、嗜癖成痴,直似身染痼疾,病入膏肓。他自称住下比丘,附近僧俗则称他林地禅师。所以,庆圆一见山门前乱局难收,便直奔竹林找他。
心头风紧火烈,脚下自然鹿纵兔跃、健步如飞。庆圆穿塔林、越沟涧、七拐八折很快登上一座小丘。丘下现出一片白雪遮掩殆尽的竹林。林外斜支一块大板,板边一僧,正面对竹林提笔凝神。无须辨认,他便断定那僧正是宗诗。
&ems圆师兄,月忠法叔祖要吃亏,我们快去帮他!”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段进行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