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少林接旨起风波 画僧笔墨打猛虎第2/4段
宗诗并未应声,甚至依然故我,一动未动。
这下,庆圆真是领教了什么是竹林禅师,不由嘟囔一句:“原来真痴就是真禅哪!”又自以为然地点点头,心里道:“还是下去拉他回寺吧!”举步间,不经意地抬眼向远处一眺,乍见对面小丘上蠕动着一团毛茸茸的东西,那东西黑黄相间、纹理分明,此刻也正朝着竹林方向缓缓移动。庆圆一惊,睁圆了眼睛:天哪!那分明是一只锦毛斑斓的猛虎!一旦它撒腿奔起来,转瞬之间就会抢到小竹林边。师叔祖作为堂主僧,专司佛典经藏,平时最爱写写画画,是个文僧,虽然也会三脚两腿,武功却并不怎么好。就是及时发现逃跑,也是百难逃出虎口。可此时,师叔祖却依旧对竹痴立着。似乎竹外再无他物,更别提身后那缓缓逼近的吃人猛虎了。
恐惧,紧张,浓云翻墨般一下子压向庆圆,没等他迈出步子,便腿一软坐在雪地里。他惶然地抓着地上的雪哭腔啼嗓地大叫:“师叔祖——快跑呀,老虎来吃你啦—”这样急切地连呼数声,便嘶哑了嗓子。
这次宗诗听见了,但他好像没听清庆圆究竟喊的什么,只是侧身抬头、安闲自适地向庆圆招了招手。
咋还这样没急没躁的啊!庆圆心里埋怨一句,急忙向师叔祖身后指了指。真是要命!师叔祖没有被他招呼明白,那只老虎倒被他惊动了,一声长啸,竟腾身而起,抖足了下山虎的神威,冲着师叔祖飞奔而去。
庆圆登时傻了鼻子,呆愣愣地瞪着小丘下惊心动魄的场景,呜呜地哭起来,他觉得,师叔祖没救了
宗诗虽然也听到了虎啸,但他并没有掉头回顾,只是闪身一挪步,退到斜木板的正前方。
“傻了!傻了!傻了!师叔祖也吓傻了!”庆圆心里绝望地叫着,赶紧声嘶力竭地提醒师叔祖:错了错了错了!应该藏身木板后面才对呀!”
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压根儿就没听!宗诗侧着一躬身,在旁边一块平顶石上的砚台里,缓缓一蘸笔,又瞄着斜板上钉的一方席子大小的宣纸,挺立凝神。
庆圆恐慌着急沮丧到了极点,浑身抖得像鬼神附体的巫婆神汉,却又对师叔祖的反常举动大感惊异。他的眼和嘴都已张大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只是口里凝住了声息,眼中眸子也结冰不动。师叔祖这是要拼死再画一回竹子吗?老虎能让他在嘴边作画吗?
转眼间猛虎扬雪飞飙到宗诗身后丈余远的地方。宗诗依然没有回头,只是将笔高高提起。那猛虎眨巴一下眼睛,似乎有些疑惑。可疑惑间,见眼前猎物又凝然不动了,看不出有伪装诱击的意思,便放下顾虑,身子向后一缩一压,忽地抬起前身,向前就扑。
庆圆不觉心口一紧,顿感热乎乎一物提到了嗓子眼儿。
就在这当口,宗诗高高提着的大笔刷地朝着面前的宣纸斜挥而下。笔过处,一根飞白挂雪的墨竹竿赫然出现在宣纸上。
那猛虎长身刚起,忽见眼前猎物挥袖处,陡现一根长竹竿,登时生疑,上半身随即呆滞半空。
一笔挥就宗诗似乎激情迸发,接着袖起旋风,探笔向砚池一,旋即转腕掉臂,笔头向上一翻,刷地向后甩去。刹那间,那支大笔随着几滴抢先逸出的墨汁,飞镖般照定虎头打去。画竹、濡墨、飞笔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势走连环,迅捷如电。那畜牲的兽头兽脑如何料得,当时躲闪不及,即有两滴墨汁恰恰打进双眼,眼前顿时黑了天地。紧接着,那管大笔又重重地砸上鼻头。那猛虎哪里经过这种阵势,一下子蒙了头,惊恐地长啸一声,掉头乱跑乱撞着逃去。
“好神功,好神功啊!远远看得分明的庆圆喜得大叫大嚷着,疾跑下小丘,拉着师叔祖一阵狂舞乱跳,吵着嚷着要他传授这笔墨打虎的神功。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找师叔祖的真正目的.....
宗诗文雅好静,被庆圆这般一闹,便有些晕头,只好苦笑着答应以后教他,而后问他来这里做啥。庆圆便将山门前的一幕说个大概,末了,急急催促:“师叔祖,你赶紧回去劝劝架吧,恐怕这会儿月忠法叔祖已经吃大亏啦!看人堆儿,官军可有一百多人呢!”自元代始,少林寺共有十八门头僧。各门头师徒之间,也都依照俗世中的父子关系,按辈排序。同门同辈,便称师兄师弟,同门长辈称师父师叔等;不同门,则依据彼此年龄长少,互称法兄法弟法叔法等。月忠与宗诗不同门头,彼此以法兄法弟相称,所以,庆圆称月忠为法叔祖。
闻听朝延钦差来僻处深山的少林寺传旨,宗诗已经感到发生了什么大事,又听说官军指月忠为贼种,还要捉拿他,宗诗更感震惊。制止山门前的兵僧相斗已是刻不容缓,宗诗急忙收拾了笔砚,随庆圆回寺。
一路上,他虽然默不做声,心里却暗自倒海翻江:今日,朝廷给少林寺的会是一道什么旨意呢?旨意就是捉拿月忠吗?难道,朝廷已经知道了月忠的真实身份?如果真是这样,月忠可就性命难保了!就是少林寺,恐怕也要因窝藏朝廷犯而惹祸上身,凶多吉少。这样潜思默忖着,一颗心不由为少林寺和月忠的安危悬了起来。
原来,月忠俗名朱玉,苏州府长洲县人,其父就是大名鼎鼎的忠臣朱纨。五年前的嘉靖二十六年(1547年),倭寇再次大举犯境,侵扰浙、闽两省,朝廷遂调朱纨提督浙闽海防军务,巡抚浙江。朱纨到任后抗倭寇、捕奸民,严保甲、固海防,颇见成效。嘉靖二十八年(1549年),他一网收捕私通倭寇的奸商豪富李光头等九十六人,并斩首示众,可算为朝廷除一大患。但也恰恰为此,浙、闽两省通倭贩海、猎取重利的官商世家,对他恨之入骨。于是,商家勾结地方官,地方官又串通京官,纷纷上书弹劾他,说他诬民为盗,滥杀邀功。朝廷惑于群言,竟将他削职问罪。朱纨因忠获罪,悲愤不已。待奉旨问罪的朝官叩舷而至时,他从舱中取出一瓶鹤顶红,安步登上甲板,面向大海,飞泪痛呼:“去外国盗易,去中国盗难!去中国濒海之盗尤易,去中国衣冠之盗尤难啊!”连呼十余遍后,喝药自尽。即便如此,仇家仍不放过,又向朝廷诬他的家人仗其权势,通倭谋利,他是自感罪孽深重才畏罪自杀的。朱纨一死,清白难辨,朝廷竟再下严旨,将他满门抄斩。可怜朱家老少百余口,只有少子朱玉侥幸逃脱,其余无不合冤受戮。隐姓坦名、逃命异乡的朱玉,恰遇应邀江南讲经的少林寺方丈宗书禅师,便向他哭诉了家门惨祸,请求避祸少林,习武学禅,等待时日为家人报仇雪冤。宗书弹师见是忠臣之子落难,自然慷慨相救,当即帮他落发,取法名月忠,带回少林。这件事,只有方丈、四大班首等几人知道。如今,几年时光风平浪静地过去,朝廷是从哪里获得风声,直接下旨,追杀少林呢?
宗诗既百思不得其解,又担心僧众与官军两相殴斗伤及无辜性命,后果将更加不堪设想。不由心急脚飞,少时便到少林寺山门前。
门前的情景却让宗诗、庆圆二人同时一惊,骤然呆住。
山门前、悄无人踪、一片寂然。
门前平阔的空地却变成了一张干疮百孔的花花脸。原本平展光洁的雪地上,布满了显然是踩踹出来的杂乱雪坑,大大小小,深浅不一。深一些的,烂疮似的露着底部的沙土,沙土飞出雪坑的,如一道土黄色的彗尾掠过坑沿儿。疮疮疤疤的雪坑间,还有梅枝似不觉心口一紧,顿感热乎乎一物提到了嗓子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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