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才子当街卖官河 名将行辕比武功第1/4段
宗诗心里乍一热,急切拨开挡在前面的人,冲进去,一把抓住卖河秀才背在身后的大袖。
“施主,这回贫僧可不会让你跑掉了!”他兴奋地有些气喘。
秀才陡地停了叫卖声,转过身来。
一张玉面莹洁的脸,明月一样辉映在宗诗眼前。涟漪般清逸的俊眉,微曲斜扬,此刻被宗诗一惊动,稍稍蹙起。一双晶光闪烁的大眼,浮动着诧异的神色。
这是一张年约而立,却又完全素昧平生的面孔!宗诗一下子愣在那里。
秀才倒是由诧异转而诡异一笑,口气怪异道:“怎么?高僧可是要买这条河吗?”说着,向桥下小河点点下颏。
宗诗觉得匪夷所思,赶紧摇摇头。
“既然不是买河的主顾,就请高僧自便。我这里正忙着,还无暇跟师傅论道谈禅,只好改日再请教了!”秀才说罢,一摆袍袖。
宗诗却紧紧抓着秀才另一只袍袖,满面热诚道:“怎么?施主认不得贫僧了吗?”
秀才奇怪地端详一下宗诗,挑起些眉头,一笑道:“我乃红尘俗子,何曾有缘结识空门高僧?”
宗诗有些尴尬,又瞟一眼秀才长袍下摆上绣的竹杖,摇摇头:“不会错!施主难道忘了吗——鸳鸯镇?”
“鸳鸯镇?”秀才一脸茫然。
“鸳鸯镇赠笔之谊!”
“赠笔之谊?”秀才越发莫名其妙。
“还有括苍山道!”
“括苍山道?”
“括苍山道飞镖报警!”
“飞镖报警?师傅说的是哪段经文故事?我可是闻所未闻哪!”
四周围观的人群乍见场子里又无端冒出个年轻和尚,正不知是何来历、有何事体,便自觉静下来,想听听二人对话,弄弄清楚明白。谁知,二人又说得壶嘴儿不对杯口,不由哄笑一片。
宗诗却全不理会,只是两眼紧盯着秀才袍子上绣着的竹枝,口气肯定地自言自语道:“闻所未闻……怎么会呢!”
他遂将自己怎样在湖州鸳鸯镇得到一个秀才赠笔;又怎样在括苍山道得到一个秀才飞镖报警的前前后后,说了个详详细细。末了道:“前两次相遇,施主都跟今日一样秀才打扮,穿着竹枝绣袍。怎么会错呢?那时,施主是仗义不留名、施惠不图报,尽显侠士风范。贫僧难得当面致谢,只怪机缘不到,也就罢了。但今日,施主既被贫僧迎头撞上,执袖相认,岂有故作不知、一隐再隐之理?”
秀才听了宗诗一番详说,顿收浑身清狂之气,面带敬意道:“原来禅师是少林僧兵呀!僧兵出征,连败倭寇,浙人已是早有所闻,今日相遇,实是三生有幸!”他挥袖轻拂一下自己袍身,又道,“只是,禅师一眼所见,我不过一无用书生,身上绝无半点功夫,哪有为少林僧兵飞镖报警的本事?禅师所遇的,必是另外一个人,我实不敢掠人之美!”
他说得诚意恳恳。宗诗也觉不像避让遮掩,心里不免陡然失望。道声:“贫僧冒昧了!”就要辞去。
围观百姓本为和尚错认秀才哄笑,后来听宗诗是远征抗倭的少林僧兵,不由大起敬意,笑声顿失。众人忽地裹紧宗诗,要他讲说僧兵抗倭战事,就连方才颠狂卖河的秀才,也执礼恭问宗诗法号。一时,桥上乱糟糟的。
宗诗心里惦着海盐、嘉兴之围,只想早点见到俞大猷搬兵解围,哪里还敢多作耽搁,只是报了自己法号,说是军情紧急,不容久留,便要辞去。
秀才见他急于军务,也帮着他说话,众人这才慢慢向两边避开。
宗诗转身欲去,却见一个小个子挤进狭窄的人缝,塞住了去路。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大汉。宗诗只当是个匆匆忙忙的赶路人。自己身为佛家弟子,不好与人争道,只得退转回来,让小个子先过。
小个子倒是左右不管、前后不顾,大步进来,即朝宗诗、秀才一拱手道:“请问是哪位要卖河?”
秀才惊异地打量打量他,回顾一下宗诗,笑道:“这回可是真买主上门了。禅师请去吧!我可要忙自己的生意了!”遂向小个子一揖,称自己是卖河的。
众人见果有买河的主顾登场,无不意外惊奇,又忽地将秀才、小个子、宗诗等人围住,等着好戏开场。
宗诗一时既走不脱,又觉眼前这桩买卖怪诞非常,便停下脚步;用奇异的眼光审视着小个子,猜度着,他将会和秀才搞出什么名堂。
只见那小个子四十上下年纪,头戴黑绒六合一统帽,身披狐青轻裘。栗色皮肤,明亮的大眼,高颧骨、方脸盘、唇上一抹新月样尖尖两翘的短髭,满脸精明。身板虽略显瘦,却很劲健,界桩似地揳在桥正中,颇有几分富商气派。他身后的大汉则狮头虎项,手按佩刀,甚是威猛,既像仆从又似保镖。
秀才似乎感到小个子不是寻常富商,略一打量他,道:“请问贤兄台做何买卖?”
小个子呵呵一笑,颇有几分自得道:“不瞒小兄弟,俺做的皇家买卖,买的是道义,卖的是太平。其它,便是商家之密,不便相告。请问小兄弟卖的是哪条河,出价几何?”
秀才见他故作诡秘,便不多问,一指桥下,道:“卖的就是这条河!”
围观百姓立时嘘声一片。
秀才却置若罔闻,微微一哂又道:“价钱好说——良琴赠知音,货卖识价人。贤兄台略略注目,就会看出,这条河乃是绍兴府的黄金水道:一水贯穿府城,襟带山阴、会稽两县,夹岸店肆林立、商贾乘流逐利江南,如此流金淌银的河流,兄台以为价值几何?”
小个子正为秀才秀口解说频频点头,不料反被一问,愣了一下,哈哈大笑道:“如此富蕴巨财、利通天下的宝河,自然是价值连城。只是,小兄弟何不拥宝自利、反而求贩他人呢?”
宗诗眉头微微一皱,觉得两人一对一答皆是出语不凡,粗听来是在论河议价,细品味却似一蛋双黄,另有寓意。不由左顾右盼,仔细端详二人。
秀才显然也听出些弦外之音,凝眸注视一下小个子富商,淡淡一笑,稍稍扬起下颏道:“商不藏宝,才能货通天下、物尽其用。藏宝自闭者,只能算是守财奴而非良商。不用大财,不成大业。不成大业,不为巨商,故而,宝贵用、财贵施——”
“好一个‘不用大财,不成大业!’”未等秀才说完,小个子富商即拍掌赞道,“请小兄弟出个价,我愿买下此河!”
秀才挥袖轻拂一下长袍,清淡道:“读书人的买卖——逐义不逐利。价钱随兄台自定。”
“好!”富商赞叹道。他抖动一下身上轻裘,向后招呼,似要仆人取钱。仆人却满面怀疑?奏近他道:“老爷眼看就要离开江南,买这条搬不动、带不走的河有什么用?再说——”他瞟瞟秀才,故意放声道,“看他那模样,不过一个穷酸秀才,怎么会有一条河的家产?说不定这是一个穷疯子发穷疯呢!”
小个子脸色陡地一沉,低声喝斥仆人不得胡言乱语。随即又朝秀才歉意一笑:“下人不懂礼仪,小兄弟海涵。不过,他虽言粗,理却不粗。买卖总需有凭有据。小兄弟既然当街卖河,可有什么凭据证明这河属你所有?”
秀才两袖向后一背:“我无凭无据!”
“怎么会无凭无据?”小个子紧追一句。
秀才直视小个子的仆人,冷冷一笑道:“因为,这条河不同兄台身后的佳从,有家有主、中规中矩。它只是一条无主河流,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偶然迷失在绍兴府,我不过侥幸邂逅,意外拾得,自然无凭无据!”
小个子的仆人虽听出秀才回讽自己,却又无言以对,只是憋胀着脸,大张鼻孔倒粗气。
倒是桥头围观百姓,惊奇于秀才的对答,一时议论纷纷:
“这明明是山阴、会稽两县的界河,怎么会是无主河呢?”
“水流千年河不变,河水咋会迷失呢?”
“一条河又不是一条腰带,岂能随便由人拾得?”
……
宗诗见秀才出言荒诞不经,却是仪态从容、神色自若,绝无疯颠之相,不由暗暗称奇。再看那小个子富商,乐呵呵听完秀才解释,竟侧过脸去,半瞑双目,不言不语,既像是在静静聆听周围议论,又像是在默默盘算什么。
“荒唐卖主偏偏遇上荒唐买主——不知这宗荒唐买卖究竟会如何成交?”宗诗心里正嘀咕着,忽听桥下传来一声吆喝:“是哪个大胆狂徒,敢卖官河?闪开!闪开!闲杂人等一律闪开!”
桥上顿时拥挤起来。众人正挤挤扛扛,却听小桥另一端也吆喝声起:“无法无天!是哪个刁民说朝廷官河是无主河流,擅自大街叫卖?众人速速让道”
“热闹了!这回怕是真的河主人来啦!”
“不好了!看来是惊动官府了,恐怕买卖两家都要被拿去吃官司啰!”
“快跑吧!别闲看热闹白惹祸了!谁受牵连谁遭罪!”
人们彼此招呼着,你推我搡各寻缝隙往桥下挤。桥头大乱。
秀才、小个子相视一眼,却都若无其事地立着没动,似乎是等众人散去清净下来再接着说买卖。小个子的仆人则噌地抽出腰刀,横在家主的侧前方,尽力护着主子。挤到小个子前面的人们,见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刀口朝外,无不倒抽一口冷气,尽量欠身远避。
宗诗见三人处乱不惊,愈觉他们非同寻常,也益加渴望仪,小兄弟海涵。不过,他虽言粗,理却不粗。买卖总需有凭有据。小兄弟既然当街卖河,可有什么凭据证明这河属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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