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欲大举五魁聚议 同祭海二臣纷争第2/4段
三人齐答不敢。
张经一扬花眉,拂须呵呵笑道:“有不满是常情,无不满是虚词。三位皆是大将大丈夫,何必自掩磊落之性?本督且问,刚才是哪位说的渐江缺良将啊?”
卢镗赶紧站起道:“是末将所说。不过,缺良将不等于无良将。如俞将军、汤将军等人皆是当世良将,可惜少些名头,麾下又缺兵员,弄得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良材不能大展鸿图。末将识浅,还望总督指正!”
张经轻拍一下乌木描金的太师椅扶手,道:“好嘛!讲得好嘛!卢将军还是很有见识的嘛!我亦知三位乃良将之才,但以浙江之大,仅有三位干将,实是远远不够!何况三位分守浙北、浙东、浙南,皆负一方干城之寄,本督岂敢轻易召入幕府,参赞军机?向朝廷借来文武‘五魁’,谋划抗倭大计,实为不得已之举。若因此认为本督轻视诸将,那就是误解本督之意了!”
三将又同道不敢。
“不敢不等于不误解。只是误解不敢说出而已!”张经显然不信三将的话,稍稍沉吟一下,又道:“外间传闻:本督重名轻实。三位大概也有同感吧?表面看来,本督用‘五魁’议兵,似有重名之嫌,然而,本督实为‘用名’,而非‘重名’,世事幽微,兵机奥妙,岂能为外人道哉?当用名处则用名,当用实处则用实。试想:三位虽为当世良将,抗倭三载,何以不能大展其才、大建功勋呢?”
俞大猷三将深知张经文进士出身,却在兵部为官多年,由侍郎而尚书,总揽军政、熟知军务,尤其数次赴边平叛、多建战功,因此,性情自负而倔犟,颇重儒将风流,而轻军功世家出身的武将。偏偏三将又皆出身军功世家。如今听他这般高谈阔论,自然不好接话,只是默然聆听。
张经见众人不语,便自问自答:“原因就是本督刚才在门外接上的那句:官军缺少精兵啊——不!还不仅仅是缺少精兵,实则是缺兵少将嘛!本督到任浙江后,巡视卫所,发现有的百户所仅剩一人——应该有一百一十二人的百户所,仅剩了一人,百户所成了一户所!还将如何捍边御倭?浙江四十一卫所,兵额应有十万之众,可实则不足万人,似你们三位参将,本该各自统兵万余,可结果如何?你们每人所领不过两三千人。而倭寇一出,少则五、六百,中则五、六千,大则数万之众。恶虎难斗群狼,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们虽勇武善战,却难建大功,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俞、汤、卢三将闻言,觉得他到任不久,即能深悉地方军政之弊,亦算尽心尽力,虽各默然,但已稍稍消些怨气。
张经继续侃侃而谈:“各位再想一想:边防既如此缺兵少将,几位也曾屡屡上书朝廷,请求增补兵员,朝廷又何以迟迟不肯答应?即便答应了,也是求百而得一、二,杯水车薪。而本督一朝奏请,便可征兵半天下,并且尽是诸如广西狼兵、河南毛兵、广东徭兵、四川苗兵、福建赖兵、崇明沙兵、田州瓦兵等各地乡兵精锐——这又是为什么?”
俞大猷三人不知其中原因,自然是摇头不语。
张经微露笑意,自己解释道:“几位将军请兵不得的原因便是:你们虽能征善战,却在朝廷里没有名望,所以,不被朝廷看重。有所进言,也就很难被听取纳用。而本督延请的文武‘五魁’,皆是钦点状元,当世名流,深孚人望、四海瞩目。一旦有所议论,便如风发云起,足以影响朝廷。因此,本督借重他们,一有奏请,即与他们联名上书,朝廷也就欣然准奏。这便是本督‘用名’本意,也是一议即能借兵半天下的原因。各位,此刻应该明白本督的良苦用心了吧?”
俞大猷、卢镗默默点点头。
汤克宽却就座一抱拳道:“总督大人,恕末将愚鲁。我却有点疑问:‘五魁’议兵,虽能影响朝廷,怕是倭寇不会轻易买他们的帐,听他们一议,便即退兵吗?”
张经方阔的大脸又恢复了端庄威严,沉声道:“你身为大将,岂可如此偏执?本督不是说过,当用名则用名,当用实则用实吗?影响朝廷宜用名,所以,本督用五魁;抗击倭寇宜用实,所以,本督才召各位来此。各地客兵正陆续赴浙,本督将分拨给诸位率领指挥,诸位当尽力协调好本部与客兵的关系,使之亲善和睦如一、同仇敌忾如兄弟,戮力同心,共建殊勋。有了这些精兵劲卒,你们再不能取大胜立大功,本督就要问以国法军法了!”
三将同时站起,齐答定当全力以赴。
张经微微一点头,这才转向小山道:“至于少林僧兵,乃是客兵中的上客,精锐中的精锐,本督特许小山元帅自成一军,直接受本督调遣,配合官军抗倭御敌。佛门自有清规,如有什么不便或特别请求,小山公只管面启本督就是!”
小山合什称谢,说出家人不求功名富贵,只愿能抗倭御敌,救人苦难。
张经称赞几句,又将各地客兵长处向诸将简单介绍一遍,然后说,巡抚李天宠与五状元正在后堂商议客兵分拨诸将的具体配额。待会儿,配额出来,各将分头接纳来浙客兵,尽快熟悉,等候将令,准备大军联动,主动出击,从速全歼海上倭寇,彻底根绝东南倭患。末了,又问三将有什么要求。
俞大猷三人也多是询问些客兵情况及兵饷问题。
大家正说话间,一亲兵匆匆走进客厅,向张经禀报:“总督大人,朝廷钦差、东南抗倭监军赵文华赵大人已到杭州,差人来请大人到他行辕,面议军务!”
张经啪地一拍太师椅扶手道:“什么混帐监军?如此颠倒行事?仗着他是严嵩的螟蛉义子,便能以下欺上吗?你去向来人回话:就说本督正与巡抚李大人、文武五状元及几位浙中大将议事,没空去见他。他若真想了解军务,就来本督这里!”
报事亲兵出去,张经犹自气呼呼不已,弄得花须飘拂。
因是上司之间闹气,俞、汤、卢三人既不好过问,也不便说什么。他们尤其清楚:这赵文华是当朝奸相严嵩的干儿子,官居工部侍郎,平日与严嵩瀣沆一气,专干些结党营私,坑害异己的事。所以,三将觉得张经如此对赵文华也是应该。三人虽都没说话,却打心眼里敬佩。
唯有小山因是出家人,又跟张经年纪相仿,相对少些拘束,遂合什道:“总督大人,贫僧对赵氏为人也颇有些耳闻。不过,他此时毕竟身负王命、口含天宪,你如此对他,怕他因此衔恨,以后故意掣肘,反会影响军机吧?”
张经往椅背上一靠,鼻子里哼一下道:“老夫这总督也是钦命,怕他何来?再说,他不过靠着一壹百花仙酒和一个干爹,爬到如今的高位,有什么能耐?又能议得什么军机?与他一起议事,反会坏了老夫名声。他知趣也就罢了,若不知趣,敢仗势干扰我抗倭大计,本督就在军前斩了他!”
赵文华先拜严嵩为义父,得到提携,后又向嘉靖皇帝进献延年益寿的“百花仙酒”,颇得圣宠。张经所以说他是靠着一壹酒和一个干爹爬上去的。
小山、俞大猷等人见张不经不肯与赵文华苟和,既敬重他的铁骨,又暗暗替他担心。
俞、汤三将见总督一时无话,又不想与赵文华见面,便要起身告辞,却被小山拦下。小山说待会儿赵文华一旦来了,不见众将,岂不以为总督大人骗他,故意托辞不去见他,反更生嫌隙。三将这才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报事亲兵又来报称:赵文华派人过来传话,说他正与浙江总兵刘远商议军务,亦不能到总督衙门来。
张经不待亲兵说完即道:“他充什么大头蒜?我正不想让他来污了这里!这倒干净,最好永远都井水不犯河水!”转脸朝小山等人又道,“对付这种人,你就要骨子硬,他们就是柿子专拣软的捏!正像本督一个四川僚友说过的话:‘小草雄起能顶天’,怕什么来?!我们雄起,他也没辙!只可惜,朝中的软骨头太多了些!”
报事亲兵待他一番感叹毕,才接着禀报:“可赵大人差来的人说,请您十日后辰时,率领所部将领到钱塘江的运河口与他会合,然后,一同乘船到东海祭海。届时,杭州各卫、所战船要一律随行护卫!”
“什么?”张经腾地从太师椅上站起来,“他要干什么?”
报事亲兵怯声道:“祭海。”
“扯蛋!”张经一挥袖子吼道,“我们在这里紧张商谈军机,他却要祭海!祭什么海?是观海赏海吧!难道他也想追踪曹孟德,发一发咏海雄吟?他还不够格——去回话,本督没那闲工夫陪他!”
亲兵出门,张经气得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口里愤愤道:“诸位看看,有干事的,就一定有搅事的!朝廷命本督来主持东南抗当尽力协调好本部与客兵的关系,使之亲善和睦如一、同仇敌忾如兄弟,戮力同心,共建殊勋。有了这些精兵劲卒,你们再不能取大胜立大功,本督就要问以国法军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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