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徒议和异想天开 慎战机拼死抗命第4/4段
宣罢圣旨,内监从黄绫包裹的盒子里取出一枚铁关防,递给赵文华。
赵文华接过铁关防,磕头谢了恩,站起来,脸上荡漾几分得意。待张经也谢恩站起后,他稍稍斟酌一下辞令,硬了声气道:“张总督,圣旨你可听清了?”
张经没回答,却深知这是严嵩、赵文华在朝廷上告了自己黑状的结果,不由仰天一声长叹。
“现在我已不是监军了,而是督察抗倭军务大臣了!”赵文华继续说,“位,在你总督之上!所以,本督察大臣现在已不再是‘请’你出兵了,而是‘命’你马上出兵海上,主动剿倭——你可听明白了?!”
张经慢慢正过面孔,直对着赵文华,目光坚定、仿佛顽铁,口气亦如斫金断玉般斩截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你区区一个督察军务大臣!军令即三军之命。战机不到,决不能轻下出战之令。乱下军令,即断送三军之命。张经可断头,但决不会断送三军!”
赵文华万万没料到,会碰上这样一块震不住、压不到的坚钢顽铁。面色由青转白,渐渐狰狞起来,格格咬牙一阵,高高擎起铁关防又道:“张经——关防所在,即圣旨所在?你不遵关防调遣,便是违抗圣命,你要想清楚了!”
张经依然面不改色:“社稷为重,君命为轻。”
“好一个社稷为重、君命为轻!”赵文华冷森森咬牙道,“公公,胡巡按,你们都听了!来日可要为我作证——张经,到时你可不要后悔!”
张经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赵文华撂下一句:“有这铁关防,我自会调兵进击”即与内监、胡宗宪甩袖而去。
次日、赵文华果真越过张经,直接用铁关防调巡抚李天宠出兵。哪知,李天宠竟以军归总督所统为由,声称不能隔级奉命,拒不出兵。
气得赵文华大骂李天宠是张经的走狗,要胡宗宪与他联章参劾张经和李天宠,咬牙切齿地发折誓,不杀张、李二人,决不罢休。
一通骂过,他气冲冲又要越过总督、巡抚,用铁关防逐个调动浙江诸将,亲自督师出兵海上,却被胡宗宪急急劝住。
“怎么,本督察这圣旨一般的铁关防就调不动浙中一将?谁敢抗命,我就请旨杀谁!”赵文华红了眼道。
胡宗宪一揖,解释道:“铁关防虽同圣旨,却不便直调诸将。原因有二,请下官为大人析之:一、诸将若都像李天宠一样说辞,都察大人岂不大失颜面?同时,也丢尽朝廷脸面,响当当一枚铁关防,也就变成了一钱不值的废铁片,大人从此将威信丧尽!即便能以此请旨杀人——法不责众。大人岂能尽杀浙江诸将?杀了他们,谁又为大人领兵抗倭?”
赵文华听胡宗宪如此一说,顿时泄气,啪地一声,将铁关防甩在桌上,颓然坐下。
“二、”胡宗宪接着道,“即便用铁关防调得一支、两支偏师出战,兵少将寡,又是久战疲兵,能济何事?关键是:大人亲自率领这些兵将出战,几无胜算。一旦失利,则罪在大人一人——什么擅权专断,什么滥使威权、什么乱用王命、什么干扰军务……等等等等,诸多罪名,恐怕大人避都避不开!”
赵文华倒抽一口冷气,脊背慢慢离开太师椅的靠背,微微倾身向前,直盯着胡宗宪,沉默一会儿,恨恨地低声道:“你说的甚有道理!可本督察大臣难道就要握着一块废铁片,做一个空头督察?那岂不被张经一干人笑死?”
胡宗宪摇摇头,说他估计张经、李天宠等人肯定在全力备战。王直等海上群倭也决不会和议不成无动于衷,大约也在酝酿大举进攻。一场大战,已近在眉睫。与其这样督师盲动,不如等各地客兵齐集浙江之后,张经等人准备已足,赵文华再顺水推舟,用铁关防调兵出战。胜,则是督察之功;败,再究张经坐失战机不迟。
赵文华嘴角微微渗出歹毒的笑意,不由频频点头,又眯眼拈须回味一番胡宗宪的话,感叹道:“胡巡按才堪大任啊!只要你忠心待我,不与张经老儿等人同流合污,本督察大臣保证你官到巡抚、总督之位!”
胡宗宪又赶紧躬身一揖道:“宗宪只求尽展怀抱,抗倭报国,亦决不负都察大人提携之恩!”
赵文华终于快意地绵声笑起来:“好!说的好!是块好料子!你且好自为之,本督察大臣会让你好梦成真的!”
数日后,果如胡宗宪所言。浙北、浙东、浙南沿海,几乎同时传来倭警,一时,东南震动,人心惶惶。
赵文华觉得,已经到了用他铁关防调兵的时侯。如今已是倭警四起,张经若再不听他关防调动,大举用兵。那他请旨朝廷,给张经一个畏敌不战、养寇失机之罪,斩于军前,也就名正言顺了。
他急匆匆赶到张经的行辕,却见张经正与李天宠在后园的桂树清荫下品茗对弈,一派闲情雅致。不远处的凉亭内,沈坤、尹凤等五状元则围坐在石桌子四周,对着石桌指指点点,仿佛在谈诗论文。
赵文华隐隐觉得手心里攥住了什么东西,暗中止不住一阵冷笑。
引路的门兵赶紧快步赶到张经旁边,低声报称都察大人到了。
张经却仿佛正沉迷于棋局之中,没在意门兵报的什么,不耐烦的挥挥手中折扇道:“去去去!狗东西,别扰老夫下棋!”
门兵尴尬地垂手站在一边,苦着脸看看走过来的赵文华。
赵文华明知张经是有意如此,给自己难堪,那骂门兵的话,也是一语双关,骂给自己听的。遂在心里骂道:混帐老东西!你的把柄已经握在我手中,竟还如此猖狂,看你秋后蚂蚱,还能在本督察鼻子底下活着蹦跶几日?
他咬咬牙,也不作声,暗骂着走过去。
棋盘上,张经一方的白子如扇面样,占着一个大角。而李天宠一方的黑子则呈弓形半围着白子。
李天宠也是双目紧盯棋盘,似乎没注意到赵文华的到来,他呷呷清茶,放在旁边的小几上,轻拈一绺黑须,微笑着缓缓道:“张公啊!大兵压境,黑云压城,你可要当心啦!”
张经淡淡一笑、中气充沛、声音宏亮道:“不过是虚张声势,我又何惧之有?!”
赵文华觉得他俩还是在敲打自己,不由火气乍从心头蹿起,忍不住嘿嘿冷笑两声,声音绵里藏针般软中露尖道,“二公好雅兴!两位好专注啊!”
张经、李天宠这才站起来,勉强打个招呼,不冷不热地问他是否也来下棋。
赵文华气呼呼地说他没有闲工夫。
“哦!既如此,督察大人且为我二人观战吧!”张经冷淡道,仿佛没有看见赵文华生气,又轻松一挥袖,招呼李天宠继续对弈,竟没有吩咐侍从为赵文华看座。
这样的冷脸如何看得?
赵文华登时火气蹿的大高,破口道:
“张经——你已死到临头,还敢如此藐视本督察?!”
赵文华,慈溪人,嘉靖六年进士……帝益以文华为贤,命铸督察军务关防,即军中赐之,文华自此出总督上,益恣行无忌。
——《明史·赵文华传》
带罪犯人王直,即汪五峰,直隶徽州歙县民。
——采九德《倭变事略》
由是,海上之寇非受王直节制者,不得自存,而直之名始振聋海舶矣……直乃绯袍玉带,金顶五檐黄伞……坐定海操江亭,称净海王。
——郑广南《中国海盗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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