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神第2/4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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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谣言传得很妙,因为早前孔部长卖破烂的事情已经广为流传,连张嘉璈都信了——此时得到贷款的业主们决不会站出来说话,唯盼着银行倒闭,自己可以免于债务,孔祥熙更是莫名其妙又无法辩解,不然跟蒋光头也无法交代。

  马仔们摆起长龙阵,在银行门前叫嚣要求提款,一传十、十传百,人心惶恐,果然酿成挤兑风潮,两三天内已经把通商银行提得精尽人亡,中山路上一时哭骂震天。

  求岳嚼着橘子,心说你到底是什么无能废物,央行现在肥得流油还不能解决这事儿?

  孔祥熙叹气道:“这件事央行不能出手,因为众目睽睽,都知道各地银流汇聚央行,一旦出手挽救,那么其他的股东心中会生出疑惑,疑惑我们拆东墙、补西墙。”

  金总:“……这倒也是。”

  现在理想的办法是能在上海找一个有钱的大老板,豪气冲天往通商银行存他个几百万,保证分分钟平息鸡飞狗跳——但谁肯在这时候冒头?商人们心中门儿清,这是杜月笙在叫板,出来岂不是平白地见罪于人?更何况还是这种心黑手辣的小人!

  因此众人安静如鸡,谁也不肯出来说话。可怜通商银行被日了几天几夜,在孔部长面前几乎哭晕。

  求岳甚觉恶心,心想这就是政府无能的最大表现,黑道乱市、居然上下束手无策,换2012年你看政府不把你狗脑壳打飞?对付良民的时候办法倒是一套一套的,我可去你妈的吧。

  孔祥熙见他面色阴沉,胖脸微微红了:“我打电话给杜月笙,不料他平时低声下气,这一次却跟我摆起架子。”

  嘻嘻,这是什么时候呀?这是杜大佬的主场!杜老板骚起来了,矫情得要上天,一面表同情还装无辜“这事与我杜某人毫无关联”,另一面婊里婊气“孔部长太辛苦了还要为这些不成器的银行费事操心。”啊呀真是骂得爽哉爽哉。

  求岳听得想笑。

  “问到最后,他点名要见你。”孔祥熙擦擦头上的汗:“这一去太危险了,他和你义父素有恩怨,行事又毒辣,但你不去不行,所以我已经叫警察局派数十名警察保护你。”

  “不用了。”求岳坐起来,冷笑一声,“在他面前怂,就是我们都怂了,上海滩的真龙真虎我也见识过,明天就去杜公馆会会他,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他人虽高大、一向的行迹懒散,此时骤然直坐,虎目凛然生威。

  孔祥熙不觉暗暗放心,心说他倒真是王亚樵义子,这股匪气当真如出一辙。想起王亚樵刺杀诡秘,不知这金公子暗地里受他多少照料,又觉心中悚然,面上温和道:“你要千万小心,我和巡捕房送你到门口,如果有事,我们第一时间冲进去。”

  这话说了跟不说一样,真要有事你他妈是进来收尸?求岳也懒得多说,其实别的事情都是小事,要平伏杜月笙,叫荣德生他们想想办法也就是了,不过杜月笙既然敢踩王亚樵的脸,你金大爷就不能跟你服软!

  真他妈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等王大佬回来不给你头壳按碎。

  一时回了华懋饭店,露生已洗漱罢了,叫服务生拿了纸笔进来,在屋里写笔记。见了求岳笑道:“我今天在后台又见着周先生,他听说孙夫人会来听我的戏,还问我要不要找他扮演伍子胥——谈了一会儿,开心得不得了。”见求岳神色不虞:“孔部长找你什么事?”

  求岳也不瞒他——上次瞒就哭了,这次不如先说明白,不然黛玉兽又要生气。果然露生听完,倒不害怕、也不忧愁,放下笔道:“我陪你去。”

  金总:“……”操了,还不如不说。

  “你这样的身份,孤身前往反而失礼,我又不是打手保镖,一个唱戏的伺候你,谅杜老板也不会说什么。”露生和静道:“咱们受恩于王帮主,不能看着别人践踏他威名,更何况我受他恩义较你还多些,就是你不去,我也要去。”

  “……”

  说得好,金总就是喜欢黛玉兽这一点,爱哭归爱哭、矫情归矫情,内心硬核爷们!

  两人一时全然无惧,又想起那时随王亚樵夜闯江湾的意气风发,相顾一笑,求岳嗷地一声:“睡觉!明天干他娘的!”

  次日傍晚,孔祥熙终于接洽完毕,五六台警车簇拥着求岳二人送到华格臬路,便见一座灰色石楼巍然而立。其时青帮上下也是严整以待,情形隆重得真他妈好像港片开场。孔祥熙殷殷道:“千万小心,你拿着枪——会不会用枪?”

  求岳推了他的枪:“一把枪也打不过这么多人,你没看他们个个手里有刀?”看孔部长油汗淋淋的又萌又可怜,不觉笑了:“放心吧,他真要杀我,委座会搞他的。”

  孔部长慌道:“委座不搞……”

  “处理。”

  “对,是处理。”

  求岳带了露生,小头目引着,两人进了杜公馆,这些人倒也见过世面,不问金代表身边是何人,反正到时候见了大哥不该存在的就不会存在。

  露生侧目杜公馆装饰,中西富丽兼蓄、陈设辉煌,倒比王帮主的品味略许好些。黛玉兽心中却是冷笑,心说此等名利俗人,一心地要标榜自己名流地位,却不知世上最清高就是“侠义”二字!哪怕酒肉之徒,若能心怀侠义,他自便就高雅;行此卑劣取巧之事,纵然金屋玉殿,却也没有什么可羡之处。

  唯是厅堂中累累守卫着青帮帮众,皆持刀静立,这是摆了“刀山阵”的下马威,楼上楼下,兵气森然,却是连咳嗽也不闻一声。露生于此倒是暗暗赞许——这个杜老板能混出头来,果然自有他一套治人的本领。

  头目将他二人引导至二楼一间大屋门前,在门上轻叩三下,推开房门,竟是锦绣灿烂的一间烟室,其珠罗宝列、金碧辉煌之形象、不可尽述,唯顶上一根芳香四溢的楠木大梁,藻设万字不到头花样,列悬水晶照灯,露生不觉暗嗤——举目见一干瘦华服之人,横倨烟榻锦绣丛中,两旁静静地跪着两个美貌丫鬟,这人将烟枪丢在盘里,转过头来——露生不觉微微一怔。

  杜月笙不紧不慢地说:“金公子,有失远迎,说是孤身前来,怎么又带了人?”并不等求岳应答,他缓缓移目于露生脸上,扯动嘴角:“白老板,咱们见过了。”

  露生嫣然微笑,行一个女子的万福礼:“原来昨天在后台的是杜先生,我们有眼不识泰山。”

  昨天露生在后台和周信芳说话,一时周信芳上台去了,有人旋入后台,冷冷地看了一圈,露生只当是谁的朋友,自在镜台前玩弄胭脂,也没搭理——真没想到杜月笙爪牙如此无孔不入,是早已知道自己和求岳人在哪里、住在何处!

  青帮确实名不虚传。

  这是强送了一个人情给自己和求岳,心中平白添了两份佩服,不似先前那等轻看。求岳虽然不知底里,也怕杜月笙为难露生,平和道:“杜先生不会跟一个小戏子计较吧。”

  “金公子想带谁来,我杜某人都无所谓。”杜月笙笑了笑,指指烟榻前的软座,看他二人不卑不亢地坐了,仍问露生:“我也听戏,不知白老板擅长哪个戏?”

  “人兽关。”

  “人兽关……这是昆曲?我听评剧京剧较多,昆曲不时兴啦。”

  露生微微一笑,所以对牛弹琴,骂牛牛也不知道。《人兽关》也是李玉“一人永占”的名作,要说内容嘛——

  杜月笙突然坐起身来,戾目相视:“你当我不懂戏,用人兽关骂我?”

  露生心中一惊,人兽关讲的是忘恩负义之徒,受人恩惠却以怨报德,被罚来生变狗,因此叫做“人兽关”。杜月笙受黄金荣恩德,如今却把黄金荣威风压倒,自己正是以此暗讽——他生来有些傲性,少年在风月场里,一向以这等文雅话骂人,却不料一个市井无赖竟然有闻弦歌而知雅意的高明。忽然想起杜月笙在北平暗恋孟小冬,可见倒是真有痴情,于戏曲一道很下了点功夫。

  心知说话唐突,却也不局促,温柔笑道:“这只是我擅长的,若为杜老板献艺,那么自然是唱紫钗记。”

  “黄衫客……行侠仗义,这倒配得上我。”杜月笙不慌不忙地含了烟枪,含笑睨向露生:“那么你是要做霍小玉,求我帮忙咯?”

  紫钗记是汤显祖所作的“临川四梦”之一,讲黄衫客路见不平,助情侣李益与霍小玉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比方打得既含蓄、又精妙,暗暗地还显露出“我杜某人对你两人了如指掌”的意思。

  露生和求岳都未想他文雅如此,倒仿佛一个读书人,一时都有些另眼相看,露生抱拳再行一礼,这次却是男礼了:“杜先生谈吐珠玑,还望别跟我们小人见怪。”

  杜月笙放声大笑,按着丫鬟的头站起来:“我杜某人在上海什么身份,何用得着与你计较?”他指着头顶的金丝楠木房梁道:“你进门见我这根房梁,以为我是那等俗赖蠢货,是不是?”望着房梁道:“我还能不知道这是一根寿材?这是黄金荣当年送给我的,他送我这间公馆,又在我房里安寿材房梁——他敢送、我杜某人就敢住,干的就是刀口舔血的生计,顶着棺材木头又怎样?”望求岳冷笑道:“你义父可有我这样胆量?”

  求岳忽然觉得这老杜还他妈挺会说人话,跟自己是一路人。来时那一股锐气都收拢起来,向杜月笙笑道:“你们俩很像,不过他不听戏。”

  “所以说不登山门、不知菩萨金身。”杜月笙自得,“非是我杜某人教训你,金参议若是早些来会我,便知道我一片诚心,是一个本分的商人,救国救市,我都不在人后,为什么学那些无聊政客,眼高于顶、跟我们划分界限呢?”

  “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求岳诚恳道:“孔部长也跟你解释了,是计划的先走华北和东南,因为这两个地方有口岸。”一个香港、一个塘沽,“如果不抓紧时间,别说救市、光是白银外流就吃不消。所以我其实算是去堵截白银的。”很真诚地,他实话实说:“而立。其时青帮上下也是严整以待,情形隆重得真他妈好像港片开场。孔祥熙殷殷道:“千万小心,你拿着枪——会不会用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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