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雪中茶栈第1/4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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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又是落雪的季节。细雪约莫落自晌午时分,随着日光西斜越落越大,到得入夜起风了,雪花一朵一朵地如蓬花绽开随风旋转,在漆黑的夜里独自卖力演出,将它唯一的观众——那片黄泥地,染成了白的。

  在这样的雪夜里,一座茶栈单单的伫立在便道边上。简陋的茶栈里,一名干黄瘦小的中年妇人,冒着风雪出来想要把门关上,但那木门实在太过老旧,居然禁不起妇人几下拉扯,嘎啦一响卡住了,差点儿便砸到了那个瘫在地上、浑身冒着酒臭气的乞丐。黄脸妇人无法可施,只得任由木门摇摇欲坠地大开着。她怯生生地回头瞄了瞄屋内,又看向屋外,这才伸脚在乞丐腿上踢了踢。「唔……」那乞丐挨了妇人几脚,嘴里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咕哝,翻身又睡死过去。黄脸妇人无奈之下忍不住又叹口气,转身进屋,贴着墙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厨房门边。

  「怎么样?」厨房内探出另一名中年妇人的脸,这脸黑得犹似焦炭,以致于不管她有什么表情人家都看不大清楚。「做死了!」黑脸妇人一手抓着锅勺,一手抓着黄脸妇人的衣袖,骂道:「我不是叫你去关门吗?为什么不关?」

  「门坏啦,关不上。」黄脸妇人瘪着嘴低声下气地回道。

  「那人哩?那臭家伙总赶走了吧?」

  「也没有。那乞丐喝醉睡死啦,赶不走。」黄脸妇人很歉然地回道。

  「我说你每天吃那么多饭都吃到哪儿去了?」黑脸妇人又骂开了,「门关不上,人你也赶不走!每天除了吃饭,你还会干什么?干什么哪?!」黄脸妇人连忙挥手,嘴里连嘘那黑脸妇人好几声,压低了嗓子劝道:「好啦好啦,你小声点儿少说两句,还有客人在哪。」她不劝还好,一说那黑脸妇人反倒更加怒气冲冲,提高了嗓子眼叫道:「你当我没长眼睛吗?一屋子人我看不到吗?倒了茶给他们也不喝,客人?!还不知待会人家给钱不给钱哪?」

  原来这间石屋茶栈,平时人迹罕至,这天夜里却一下子来了十个客人,九男一女,有老有少。十人皆是面色凝重,论神态论打扮绝非一般庄稼猎户。其中那名女子年纪看来不过二十岁上下,身穿绿衫,发系玉簪,肩上罩着一件碧波般的翠绿斗篷,自始至终都端雅地跪坐着,默默凝望著杯中热茶。这女子不说话,其余的人也都不说话,一时间茶栈里只有门口那流浪汉的鼾声,与黑脸妇人敲锅砸碗的叫骂声,相互回荡着。

  只听得那黑脸妇人骂骂咧咧地道,「我在这里烧柴煮水伺候这么一大挂人,就为多赚一两个钱,偏偏家里头有一个老妈子、一个二愣子,两个都是废物!」仿佛要印证黑脸妇人的话似地,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恰巧在此时端了茶从厨房出来,脚下一绊,整个人便向前扑去,当然手里端着的热茶也就洒了一地。那黑脸妇人气得一张脸更黑了,拿锅勺指着年轻小伙子大骂:「你瞧!你瞧!这不是废物吗?叫他倒茶给客人,居然一次只会拿一杯。十杯热茶端了半天到现在还没端完!好不容易端到第十杯了,嘿!还真行!居然全洒了!哎!哎!哎!老的连扇门都不会关!小的连个路都不会走!这还不气死我吗?」

  「好啦好啦。」黄脸妇人见黑脸妇人骂得益发起劲,紧张地转头看了看客人们,两手死命将黑脸妇人往厨房里推,嘴里安抚道:「别说啦别说啦。」又扯了一把身旁的小伙子,低声催促:「二愣子,去!替客人重新倒杯热茶。」

  「爷们可别见怪。」黄脸妇人哈腰赔笑地道:「咱们这小店平时难得有一两个人上门,今天居然一下子来这么多贵客,老妈子和二愣子没见过世面,都有些犯急了。哈哈哈。您瞧我自个儿也是。」黄脸妇人干笑了一阵,指着桌上九杯动也没动过的热茶,又道:「爷们不爱喝茶吗?要不来点酒吧?还是来锅烧鸡?」

  「你有完没完?!」那十人原本各个儿一语不发,面带忧色,在那黄脸妇人不停地啰嗦下,其中一名虬髯老汉忍不住开了口,他性格显然最是急躁,截断了黄脸妇人的话,大声说道:「你怎么说个没完!下去下去!热酒、烧鸡都不要!」这虬髯老汉开口时,恰好那二愣子又端着一杯热茶走出来了,他年纪看来已有二十五六岁,相貌生得眉清目秀,人却似乎有些痴愚,听那虬髯老汉如此吼叫,居然点头道:「叫我热酒?烧鸡?好哩。马上来、马上来。」那生得肩宽膀硕的虬髯老汉,见那二愣子欢天喜地地回厨房去了,似乎是懒得解释了,「随便啦!随便!爱上什么上什么好了。唉。」那虬髯老汉没好气地叹了一声,顺手抄起面前茶杯正要喝,旁边一名高额头的汉子连忙出声提醒:「小心……」虬髯老汉登时警觉,没好气地重重放下茶杯咕哝道:「真是!连杯水也不能喝。」另一名相貌文雅如书生般的年轻汉子,见此间再无外人,便倾身对那老汉低声劝道:「师父,咱不能不防着贼人使毒,要知道鬼谷早已和乌断有所勾……」

  「咳!」高额头的汉子一声咳嗽,打眼色看向了躺在客栈门口的醉汉。那书生话说到一半,随即会意,端起桌上那杯二愣子刚端出来的滚烫新茶,起身向外走去,口中言道:「这天贼冷贼冷的,茶凉得特别快。」说着便将明明还滚烫冒烟的热茶,故意往那醉汉身上一泼。那乞丐原本躺在檐下避风处睡得正香,登时哎哟一声大叫惊醒过来,伸手抹脸喊道:「烫死我啦!烫死我啦!」抓起地上白雪,便往脸上抹,「娘的!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打扰老子睡觉?」这乞丐不说话还好,一开口便有一股臭烘烘的气味,直往那书生鼻下熏来。

  「是你?」那乞丐东张西望,便想站起身来,却没注意到自己睡着时,身旁已经堆满白雪,顿时一跤滑倒,身子都还没挺直,便又咕咚一下跌坐在地。那书生捏着鼻子心想,「这不知是哪来的乞丐凑巧赶上罢了,应当不足为虑。」口中却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没注意到这儿有人。这给老兄喝点酒。」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刀钱来,递给那丐儿,那乞丐也老实不客气地伸手接下,口中还道:「哪,臭小子,看在你还有点儿客气的份上,老子今天就饶了你。不然非打断你鼻子不可。」

  屋内其余九人,似乎与那书生一般心思,听这乞丐如此跟那书生说话,尽皆莞尔。书生摸摸鼻子,也笑道:「多谢老兄,饶过了在下的鼻子。不过老兄啊,」那书生劝道:「再晚这风雪就更大了,躺在这儿肯定要出人命的,屋里实在已坐不下人,我看你趁着现在在道上还能行走,快点上路吧?」

  「用得着你催?」那乞丐将钱揣进怀里,大概是看见屋里人多,各个又携剑带刀的,便道:「我这不就要走了?」

  「算啦,陆师哥,天这么晚了,外头又大风大雪的,何必硬要赶人家走呢?」那绿衫姑娘突然开口对那高额头汉子说道:「你就让他待着吧。」那乞丐本已向前跨出了步伐,听了这话却又停住了。「师妹就是心好。」那高额头的汉子一笑,朝书生点了点头说道:「无所谓,不碍事的。」那乞丐见人家不赶他了,又平白无故得了一刀钱,心满意足地咧嘴笑了笑,拍拍肚子打出一记酒嗝,又躺回原处继续呼呼大睡,不一会儿,屋内十人便又听见那乞丐牛鸣也似的打鼾声阵阵传来。

  确定茶栈内更无异状之后,那高额头的汉子理了理衣襟,这才开口:「朱掌门、左兄、廖兄、在座各位少侠英豪,此番仗义相援的恩情,鄙人铭记于心。想我陆元鼎八年来如履薄冰,只求不负先师所托,光大我八卦门。孰知日前鬼谷派出大队人马来攻,元鼎无能,一不能守住本门,二不能阻止鬼谷之人将恩师的坟当众刨开。后来幸得各大门派出手相助,否则我八卦门此刻只怕已不复存。」说到这里,陆元鼎拔出长剑,面露愤慨之色,振振言道:「诸位见证,此剑乃是我恩师喊道:「烫死我啦!烫死我啦!」抓起地上白雪,便往脸上抹,「娘的!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打扰老子睡觉?」这乞丐不说话还好,一开口便有一股臭烘烘的气味,直往那书生鼻下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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