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东巴的祭坛第3/4段
其实,中国近几年开发的古城很多,大体千篇一律,但丽江古城最好的特点在于,这里文化人和小资游客多,最重要的,是这些真有手艺的匠人,他们现场操作时的从容和做手艺时的尊严,在其他地方是很少见的。宁静的白天偏僻的巷子,阳光照耀下,在没有汽车的街道,人声稀少,猫狗横行,这是慵懒富足的时光,在旅游的淡季,丽江真的不错。
当然,到了下午,偶尔有吉它手在远处的某个角落,调试琴弦的音高,一个酒吧的服务员,放置啤酒杯盘,发出一些叮叮当当的声音,这比完全无声,更显安静。
晚上是属于游客的,我所指的是那些企望疯狂的游客、企望外遇的游客,酒吧弹唱、迪吧闹腾,人声鼎沸、灯火煽情。
我问妍子:“要不要体验一下?”
妍子反问:“乡村派三里屯?”
我俩都笑了,在大山的深处,模仿北京,这不是我们想要的。走到一个剧场边,看到宣科主办的唐乐,问到:“你去不去看?古老的人弹奏的古老的曲子,试试?”
妍子倒是不拒绝,门票价格低得你怀疑音乐的品质,剧场的设置让你怀疑这是乡村大舞台。但音乐响起时,软绵绵的古老的意味就出来了,那些老乐手们也许不专业,但痴情的样子严肃而体面。
是什么让他们有热情,延续这些古老的歌是什么故事包含在音乐里,从唐代保留至今,留在这偏远的地方。当礼不在的时候,“求诸于野”,这是孔子的圣言。
出门时,买了一本古代东巴文字的书籍,准备回去仔细看一看。这个小的民族,居然古老得有自己的文字体系,居然与汉字有相似的基因:象形。
卦不在辞而在象,我要认真看看。
晚上回到家,仔细看着这些类似于图画、蝌蚪的文字,仿佛看到一篇古老的史诗,一个个原始的画面。
那些画面在动,人群、森林、野兽、花鸟在动。我看见一个人张口,仿佛在嘶喊,向着前面的人群,但没有一个人回头看见他,也听不到他的声音,远处有洪水袭来,黄色的水从地平线上冒出,在森林的后面,一切都在变黄。也许,前面的人群误以为,树梢上的白色浪花,是雪山顶上的光芒,也许前面的人群在喧腾,以为自己的声音巨大,没有听见大地低沉的吼叫。野兽们惊慌、群鸟乱飞,人们仿佛唱着歌,欢庆森林的丰盛,这巨大的节日啊,土地赐给我们食物,男人们勇跃向前,长矛和石块都作出投掷的姿势。女人们在赞叹,这就是美。
那个嘶吼的人,没有声音,或者人们听不到他的声音,他离得太远了,他看得太清。即使听见了又怎么样呢?人们能够停止欢唱吗?谁相信他呢?这个落在部落最后的人,这个没用的老人,这个在远处小得如蚂蚁的人,他的职责是守护着留在山洞的孕妇,他没有能力跟年轻人奔向远方。
即使听见了又怎么样呢?制止得了男人的勇敢吗?他们的肌肉在太阳下发出古铜色的光,他们的却步急促,他们的呼吸粗犷即使听见了又怎么样呢?制止得了女人们的歌声吗?制止得了女人的赞美吗?年轻的女人们头戴花环,那是男人脚边盛开的,有男人汗水滋润的,那一条狂欢的路上,女人热烈,如花似锦。
昨天晚上,篝火旁边,那些热烈的情话,那些舞蹈与眼神,今天都化成了力量。听见野兽的惊叫了吧,看见鸟儿的惊慌了吧,我们最勇敢的武士、最美丽的女人来了,所有生命都要听令。
大音稀声。巨大的洪水和地底的吼叫,都没有声音,洪水掩盖了一切,一切灵兽树木和森林,一切昨天还真实欢唱的人的生命。
他们到哪儿了呢?到这水底的世界,水明明与天相接,他们到了天上?
当一切退去,大地平整,没有声音。老者带着曾经的几个孕妇,现在带孩子的母亲,踩踏着泥泞,寻找孩子父亲的足迹,但哪里找得到呢?一切改变了,记忆没有参照。也许路太滑了,也许人没劲了,最先跪下的老者,双手举天,喊了一声:“天啦!”
这是我唯一听到的真实的声音,洪水歌声和嘶吼都是我的想象。这一句“天啦”让我突然颤抖,我被惊醒。
“哥,你做梦了吧?还喊了一声,看你都流汗了,怎么回事,不舒服吗?”妍子起来,拿个毛巾,帮我擦汗。
“我喊的是什么?妍子,你听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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