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文台屈贼第2/4段
钟离越大力点点头,伸手捏了捏孙策肥嘟嘟的耳垂,赞赏道:“阿策,你才十岁,就有这见识,比我那同样十岁的犬子钟离超强多了!”
“哪里!我孙策可不像您那位公子,想不出用身子堵住鞠门防守的秒策!”孙策语带讥讽,不屑地看着钟离越。
钟离越没有目睹这日下午自己的儿子在蹴鞠时是如何作弊的,因此没有太明白孙策这话的含义。但从其语气上揣测,他与自己的儿子应已有了积怨。不过,目下他也没心情细究这些小孩子之间的恩怨了,只是转而回复了孙策刚才对他的反驳:“阿策,我现在就来解释,为何我没有自相矛盾。老实说,我既相信黄巾必克下邳,也相信黄巾得不了天下,同时还相信大汉定亡!”
“黄巾既然会败,大汉怎么会亡?!”孙策被弄糊涂了。
“很简单啊!”钟离越边说,边开始为自己倒酒:“因为最终打败黄巾的,可不是大汉朝啊!”
“你的意思是……”孙坚眯着眼睛,边想边说:“当下的天子,就好比是……当年的王莽当下的黄巾道,就类似是……当时的绿林、赤眉……而最后收拾天下的,乃是一位新的光武刘秀?”
钟离越用粗粗的手指点点孙坚的鼻子,喉咙里还带着酒水,用混沌的声音说道:“文台真是聪明!与你联手,真是找对人了!”
“那你说的那位新刘秀到底是谁呢?”孙坚试探道。
钟离越将酒水带着口水咽下,慢慢说道:“春秋谶云:汉家九百二十岁后,以蒙孙亡,授以承相。代汉者,当涂高也。至于这涂高何解,历来众说纷纭。依据在下浅见,谁有实力,谁就能够代汉。至于如何解释那谶言,倒在其次。文台,你看看这世上,究竟谁有能力代汉?”
孙坚“哼”了一声:“你前面不是说黄巾道拥众近四十万,弟子遍布天下吗?而据你刚才的说法,似乎就连黄巾道也只是一个青史上的过客而已。然而,除了反贼与朝廷之外,这世上哪里还有第三方势力?”
钟离越笑了起来:“文台虽然聪明,但在眼界与格局上还是差了一口气。什么叫朝廷?你看刘姓皇帝,就连那自己同姓的封王都防备着,哪里有对自己手中权柄的半点自信?再看本朝历史:光武驾崩之后,朝廷便由外戚、宦官与清流轮流掌权,而谁上台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先弄死自己的政敌?由此可见,所谓朝廷,就是权贵们彼此屠宰的战场,他们对所谓自己人下的手,或许要比对黄巾道还要狠毒!文台,若我预估不错的话,黄巾乱起,朝廷必缺兵而朝廷若要找兵,就必会撤销党锢,允许原先被压抑的清流凭借宗族力量自行募兵。这样一来,黄巾之势虽然可能被削除一半,但各地诸侯亦将拥有自己武力,谁还会在乎洛阳天子?至于阉宦之流,虽貌似气势汹汹,但除了天子,其实并无地方豪族可做依傍。一旦清流手握兵权,灭阉党岂不在须臾之间?让我们想得再远一点:阉党实为天子所唯一仰赖之家人,阉党一除,天下岂不会迅疾变色更旗?”
孙坚听了默默不语。他马上想起了那个假扮獓骃班班主的清流领袖张俭。张俭在当年杀死宦官侯览母亲后,竟然能在逃亡过程中得到孔子后人孔褒、孔融的庇护,又有能力在塞外勾结鲜卑人图谋不轨,可见被贬斥的清流所蕴藏的惊人政治力量。但想到这里,他突然手心又出汗了。原来,程普、黄盖杀死张俭的事情虽然知者甚少,但世上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事后机密泄露,与程、黄合谋的孙家无疑将成为天下清流之公敌。同时,他本人在盐渎又射杀过几百黄巾道,道中人又岂能容他?在黄巾道与清流之间,孙家将何以自保呢?
孙策没有注意父亲脸色的变化。他还是乐于找到别人说话中的漏洞,显示自己的聪明。他再次开口问钟离越:“钟离大人啊,你说的话又自相矛盾了。既然你预测被党锢之祸波及的清流未来会得势,那就该早点投奔他们啊?你投黄巾做甚?”
钟离越低头喝酒,同时向胡玉瞥了一眼,示意叫他回答。胡玉含笑回复孙策:“公子啊,清流里面派系太多,就连洛阳势力最强的袁家,都有袁绍与袁术两股势力,彼此都不服。你叫我们现在去投奔谁?不如先投黄巾,拿下下邳,这样我们自己手头也就有了粮草、军队、民众与土地,也算一方诸侯了啊。等到黄巾主力与官军死拼时,我们便作壁上观,待价而沽,选择强者再投靠之。正如你当年能够招安我胡玉,未来的新主子也能够再招安我们啊!但没有实力,就没有人会理睬我们,因为谁都能够把我们当蝼蚁踩死!”
孙坚继续沉默。小孙策还想说什么反驳胡玉,又被孙坚又瞪了一眼,不敢再说话了。孙坚突然抬起了头,用眼睛盯着胡婵,用眼神征询她的意见。一直没说话的胡婵眼里含着眼泪,向他略略点头。
孙坚冷笑着摇摇头,突然一拍桌子,对胡玉与钟离越喊道:“我看,你们还是杀了我们算了吧!我孙文台不怕死!但你们别忘了,如果我堂堂县丞今夜死于非命或者突然失踪,此事明天就必然会撼动整个下邳官场,相国大人乃至徐州刺史部肯定都会来调查,届时你们的谋划则定会提前事泄!有种你们就杀了我孙坚吧!我看你们事后如何收拾!”
钟离越拍起手来:“文台真是太聪明了,简直就是我钟离越之外全徐州最聪明的人!不幸的是,我还是比你聪明那么一点点!”说罢,他突然从案几下面拿出一叠木牍来。
“这是什么?”孙坚问道。
“没什么,就是我钟离越在将你与你家人放生之后,还能用以继续遥制你的一些小物件。”钟离越得意地摆弄着自己的胡子。
孙坚在油灯下迅速凑近木牍,仔细。一看,则大惊失色。
“文台,你读出声啊?你不是连死都不怕吗?还会怕上面几个字吗?你不会不识字吧?”胡玉在一边嘿嘿坏笑着。
孙坚眼神呆滞,手指间的木牍,一块块滑落到了案几上。
“那孙公子你来读!上面的字,急就篇里大都有,你十岁了,应该能够认出!”胡玉随便挑了一块木牍,扔给了孙策。
孙策紧张地读了起来:“光和三年注:公元一八零年七月初八,下邳县丞孙坚由扬州胡玉入玉衣用料,值钱六十三万,坚转卖下邳王,估钱一百二十三万,得倍利。”他犹豫了一下,继续往下读:“光和四年二月初六,下邳县丞孙坚由扬州胡玉入玉面罩用料,值钱二十八万,坚转卖下邳王,估钱八十四万,得二倍利。”孙策读不下去了,他含着眼泪看着父亲:“爹,这是真的吗?你真贪了这么多?”
在孙坚开口回复孙策之前,钟离越先抢了他的话头:“阿策,你说得对,你爹就是一个贪官,而且比我还要贪腐!让我来告诉你他是怎么贪的!那个老不死的下邳王的墓葬开工后,明器的需求就很大,我因为偷懒,就找你父亲去代办。什么玉面罩、玉石、玉枕、玉璜所用的玉料、形为兵马与乐伎的九色陶俑、刻着贵霜国文字的银耳杯、用前朝工艺精制的红漆盘、大秦来的琉璃象、豫章郡名家雕刻的木猿、吞烟喷香的铜雁炉、交州的孔雀尾大扇、青州的蛟龙皮软铠,他什么都能找到,质量还都是天下最好的。不过,哪一件进货,你父亲不是超过进价一倍两倍地从王爷的账目上偷钱?你看你们家的小阙楼,一幢一幢地起,那怎么可能是你父亲每年四百石的薪俸能支得起的呢?你知道现在物价涨得有多快吗?!”
孙策咬住嘴唇,愤怒地反驳道:“呸!你说我爹是贪官,但下邳百姓可都念着我爹的好呢!你没听童谣怎么唱吗:承乐世,孙文台有韬泗水清,孙富春播德!”
“这也是我最佩服你爹的地方!”钟离越打断了孙策的话:“你爹不仅会贪,而且能装!每到洪涝与欠收的日子,他总是能拿出自己贪来的钱去收买小民人心,结果呢,事后没人觉得他是贪官,尽管人人都被他盘剥!”
“我爹什么时候盘剥小民了?!”孙策气得小胸脯一起一伏。
“靠贪王爷的钱啊?”钟离越回道。
“那是坑王爷,不是坑百姓!”孙策不服。
钟离越摇摇头:“但你想想看啊,下邳王本身又不劳不作,他哪里来的钱?你再想想看,你爹从王爷账上贪来的任何一枚五铢钱,哪一枚最终不是来自于下邳百姓的赋税?!”看到透风的墙。万一事后机密泄露,与程、黄合谋的孙家无疑将成为天下清流之公敌。同时,他本人在盐渎又射杀过几百黄巾道,道中人又岂能容他?在黄巾道与清流之间,孙家将何以自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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