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当如流水第1/4段
纪申近来也忙也不忙。
说不忙是因为酷吏们分担了他的许多工作。
纪申出仕的时候是以不畏强权而闻名的,他从县令做起,爱护治下百姓就不免与豪强一类人物产生摩擦。“爱民”的名声还没打响,“刚直”的说法就已经流行了,好在有老百姓的口碑,没有被打扮成一个“酷吏”。桓琚就是取中他这一点让他来做这个京兆尹。
京师什么都不缺尤其不缺权贵这些都是需要有人管的纪申就是桓琚特意挑选出来的人。现在好了这份工作很大程度上被酷吏们取代了。酷吏一出无论是平头百姓还是地痞流氓有点眼色的都偃旗息鼓了。
说他忙,是他自己给自己找事儿,眼看酷吏越来越多,管得越来越宽纪申忧心忡忡在尽着自己的一分力努力将恶果减到最小。桓琚是肯定要用酷吏的这个无法逆转,但是纪申不想等到整个朝廷流完了血“死了之后就不会再死了”。
梁玉只是他努力中的一部分一个比较小的部分。话说完了他便要请这年轻的小姑娘离开。
梁玉却不想马上就走,她正在迷惑的时候,见到纪申又说起了酷吏,发挥了自己不懂就问的长处,见缝插针问道:“纪公,我近来常听人说酷吏不好,可是为什么我读史,见酷吏传里有郅都,这样的人不好吗?”1
听了她的话,纪申面上的忧色渐重:“炼师读的是史记?”
“是。”
“酷吏传里可不是只有郅都啊,炼师还记得有其他的人吗?惩罚豪强,追查权贵不法之事是需要有人去做。但是这么做不必非用酷吏啊,炼师再读下去就会知道,世上有许多能吏皆能如此。唉,老朽问炼师,郅都做了什么?”
“直谏,廉洁,勇敢,为雁门太守,到他死匈奴不敢近雁门。”
“那是做这样的人容易,还是欺压善良、拷打已经被逮捕的人容易?”纪申语重心长地说,“酷吏中虽有能吏,但是酷吏这种东西不可以存在的。有人喜欢说有损圣人的名誉,有人喜欢说风化、风气被带坏了,不能开恶例。其实你看,我们打个比方,有一个人,他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做出什么阴险尖刻的事都不太令人意外,一本万利,代价不过是自己一条命罢了,赌徒、投机客。如果背后有了一个家庭,就不能再凡事都不在乎了,就会收敛。如果是背负了一个国家呢?”
“原来是这样。纪公是有要守护的人?家国?”
纪申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炼师,就是这样。”
纪申给人的感觉太舒服了,梁玉不由将自己的疑惑拿来问他:“纪公,我生在乡野、见识市井,如今也在读圣贤书,虽读得不多,也理解得岔了,可是这两样真的差得好多。我先前经的见的,都是错的吗?我要如何改?光读书就可以了吗?”
这是她最大的疑惑,她凭直觉知道,袁樵说的是对的,可是要怎么做呢?
“也不能说是错,唔,炼师问的是为人之道、行事之道。依老朽之见,在于懂得圣贤之道又见识过世情之后是不是还能选择直道而行。洞悉世情与圣贤之道并不相悖,体味过人间百态是上天赐给的经历呀!比死读书强得多了。炼师不必拘泥,所谓小棰则待过,大杖则逃走。真受了大杖被父母打死了,岂不是陷父母于不义?那是愚孝。凡事的道理莫不如此。”2
“我有点懂了,您能说得再明白一些吗?”
“做人当如流水,柔软无形,随着器物的形状而改变。但是!水总是水,它不会变成别的什么东西。水,亦可惊涛骇浪。”
梁玉点点头,觉得纪申这么讲就非常的明白了。“譬如建房,圣贤之道是梁柱,其余的东西都依附而来,无论是草顶还是瓦顶,无论是涂了香料还是光秃秃的土墙,无论有没有家具、挂不挂帐幔,梁柱还是梁柱。”
纪申没打算跟她聊这么长的时间,此时却忍不住多说了:“炼师已经懂了一些了,还要继续努力呀。虽有栋梁,家中藏污纳垢,蛇虫鼠蚁齐聚,是要蛀坏梁柱的。”
“知道有不好,所以才要做好?”
纪申笑了。
他的欢喜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纯粹,为一个与他无关的人明白了道理而开心。梁玉摸摸胸口,心道,他是个好人,还是好人招人稀罕。
梁玉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圣人正在兴头上,您……珍重。”
纪申挺了挺胸,微胖的肚子也更挺了一点:“我何惜此身?”
这个老人,他无所畏惧。他忧心酷吏的恶果,却不是为了自己。他知道酷吏横行之后要面对什么,但是无所畏惧。愿意挺身承受这样的后果而不觉得遗憾,没有后悔,一片坦荡。
这大概也是一种圣贤了吧?他晚上一定能安安稳稳地睡觉,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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