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白血 第3章第2/4段
邵组长把她让进房里,返身把房门关上。这间简单的办公室里除了从工厂搬来一套办公桌椅,还有一张小床。“请随便坐。”邵组长和蔼地说着,自己先坐到了唯一的一张办公椅上。李丽青看了看那张小床,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坐下。“请坐,是值班用的,没关系。”邵组长依然和蔼的说,态度与前几天判若两人。李丽青轻轻坐下,习惯地伸手理理被晨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然后,双手放在膝上,准备接受邵组长的提问。在整理头发时,她感到他的眼光飞速向自己扫视了一遍。然后,他低下头,摸出一包香烟,拿了一根叼在嘴上,划火柴时,连划三根才点燃香烟。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抬起头,突然小声而急切地说:“李丽青,你还认识我吗?我是邵志坚呀!我跟你在一个团里,不过我只是一个兵,可我们是一趟车出国的呀!”李丽青惊喜地说:“真的?我,我……”邵志坚站起身来扔掉长长的烟头,一步跨到她面前,握住她的双手说:“真的。前几天,工作组一进厂,我就认出了你。我们是战友,你记不清了?也难怪,人太多嘛。我可是牢牢地记在心里。真的,你象女神一样住在我心里。”说着,他眼里闪跃着热烈的光,双手也越握越紧。李丽青吓得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可是没有用,他握得太紧了。她着急地说:“别、别这样,这样不好,这样……”邵志坚红着眼,大口喘着气说:“你听我说,整整十二年,我还是不能忘掉你,我喜欢你!虽然我们都有了家,我还是想要你!答应我,我会为你尽全力洗清那些谣言。以后,我也会保护你的!我说到做到。答应我,啊?!”李丽青急了,拼命一挣,居然让她甩掉了她的双手。她喘着气说:“你,你不能这样,这太、太卑鄙!”邵志坚胀得通红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然后又泛起青色的阴影。他坐回原位,又拿起一支香烟点燃,吸了一口,冷冷地说:“太卑鄙?你骂我卑鄙?!那好,那就公事公办吧。现在,将你腐蚀革命军人的详细经过说一遍。听清楚了,是详细经过,包括细节、动作,啊?!我记录着呢,然后,将它放入你的档案,这样好吗?这样不卑鄙了吧?”李丽青绝望地跌坐在床上,双手捧着脸,从牙缝里拼出一句充满怨恨的话:“你,你真卑鄙!”从她那紧紧捧住双眼、脸颊的指缝中,泪水如泉涌出。邵志坚吸着烟,毫不怜惜地欣赏着她那珍
珠般的眼泪。
他,一个优秀的共产党员,手握重权,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仅只因为几句从心底掏出来的真情实话,竟然被一个女人当面骂了两次卑鄙!而这个女人并不是圣女贞德,只是一个被不是自己丈夫的男人弄大过肚子的贱货!他从心底感到他的“人格”受到莫大的污辱。此刻,她的泪水激起他异常的快感及强烈的占有欲。在这极短的时间里,他灵魂正经历着从人到兽的返回。现在充满他整个身心的,只是“占有”这一兽性冲动胜于人性理智的欲望。人类所独具的理性,原本是最最脆弱的东西。人的动物性,仅仅被“高级”二字所代表的理性制约,而罩在“动物”之上的“高级”二字却象是世界上最薄最薄、却又最富有弹性的纸。因此,人性与兽性只是一纸之隔。一旦捅破这层纸,兽性的泛滥必然会在短时间里以洪水猛兽之势战胜人类小心翼翼,艰苦维系的理性。
邵志坚再次扔掉烟蒂走到李丽青的面前,轻轻地说:“怎么样,不太好说吧?咱们还是来实际体验一下吧?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不都一样吗?你说呢?”说着,他双臂抱住了她仍然纤细的腰肢,企图把她压倒在床上,而她徒劳地挣扎,更激起了他的征服与占有欲。他身强力壮,压倒她是容易的,但要彻底占有她,却除非她放弃反抗才行。他停下来,企图说服她:“别白费力了,难道我有什么比不上古长烈的吗?”她听见古长烈三个字,全身被雷击一般一震,当即停止了挣扎。他用更柔和的声音继续说下去:“哎,不信?不信你就试试?试试就知道了。你不会失去什么的,对吧?嗯?”李丽青说:“那,那你先,让我,让我想想。”邵志坚松开她,冷笑着说:“这就对啦,早这样,该多好。注意,可别耍什么花招。”语音没落,李丽青死命一掌抽到他的脸上,这一掌也不知道怎么抽得那么准,怎么会那么有力!正好抽在邵志坚的光荣疤及紧挨着伤疤的鼻子上。顿时,他头昏眼花,鼻孔流血,退坐在地上。李丽青跳下床,大声说:“你杀了我吧!送公安局崩了我吧!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不怕。想用任何办法污辱我,办不到。”说着,她冲过邵志坚去开房门。邵志坚腾身而起,挡在门前,沉声说:“站住!别怕,我不动你一根毫毛。今天你就在这里写一写有没有那回事。听清楚了,有,还是没有。我走了,午饭会派人送来。”说完返身出门,又马上进屋拿了一把锁,向李丽青挥了挥。李丽青说:“用不着,我不会跑的。”邵志坚看看锁说:“那好。”顺手把锁扔在桌上,拉上门,走了。
李丽青转身坐在办公椅上,长长出了一口气。她仔细想着邵志坚刚才的话,有,还是没有?他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真肯帮我?在我打了他以后?男人,真是一种不容易看透的动物。算了,不想了,也不写。不就是个死吗?听天由命吧!她横下心,正想去小床上休息下,忽听门外有人轻轻叫她:“李阿姨,李阿姨!”她坐起身子,看见门开了一条小缝,伸进一个小脑袋,满头卷发,一双黑幽幽的眼睛亮闪闪的透出关切之情。孩子小声说:“李阿姨,我可以进来吗?”李丽青点点头,小孩一下溜了进来,把门轻轻关上,整个动作使人联想起一只灵巧敏捷的小灵猫。他站在李丽青身旁,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李丽青说:“你,有什么事吗?”小孩说:“我叫罗星。”李丽青说:“我知道,你是二傻的表弟吧?几岁啦?为什么不去上学?”罗星迟疑了一下说:“我是凌虹羽的同学,我都看见了。我去叫凌虹羽,嗯,还有她爸爸来帮你打那个坏蛋,好吗?”李丽青一把拉过小罗星,把他紧紧拥在怀里,泪水又夺眶而出,点点滴在小罗星乌黑的卷发上。她想:“鸿儒说得对,女人就是泪水多。刚说过不怕死,偏偏还要流泪。”罗星不习惯地挣了挣身子,又说:“那,李阿姨,你快逃吧,到我们山里去,那里的男子汉不兴欺负女人的。”李丽青又抱紧了他,低声说:“罗星,谢谢你,阿姨不能跑。阿姨求你一件事,行吗?”罗星说:“行,什么事都行,我能干好的。”说时一脸认真,俨然一位小男子汉。李丽青说:“阿姨求你,今天看见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说。尤其是虹羽跟她爸爸。你能做到吗?”罗星满脸不解,但还是点点头说:“能。这不难。李阿姨,这事不能说,是吗?”李丽青很认真地点点头。罗星也极认真地点点头说:“那我一定不说,我们山里人说话算数。只有山喜雀才嘴巴长,娶了媳妇儿不要娘呢!”李丽青说:“你将来要不要娘呢?”罗星低下头说:“我娘,她死了。”李丽青说:“哦,对不起,阿姨不知道。好孩子,快去上学吧。”罗星应了一声,转身出门去,李丽青说:“阿姨的话,记住了?”罗星使劲点点头。李丽青又说:“那,二傻呢?他……”罗星知道她想说什么,
马上说:“他睡觉呢,打雷也不会醒的。李阿姨,我要凌虹羽来看你,行吗?”李丽青沉吟一下,说:“先别告诉她,我问了领导再说。”罗星点点头,转身出去了。一会儿,他又推开门,伸着头说:“李阿姨,坏人也能当领导吗?”李丽青给他问住了,只好笑笑说:“好罗星,去上学吧,你还小呢,好好读书。”罗星这才带着满脑子疑问走了。今天早上的事,他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当然,他也不会随便说。山里孩子,嘴严着呢。
中午,工作组的小王给李丽青送来了饭菜。他还说,邵组长上午对他说,她没有多大的问题,已经去公安局请示处理办法,让她放心。
下午四点,公安局派了一辆吉普车,两名公安,把她“押”进了“监狱”(其实是公安局看守所)。邵志坚一直没露面。
“这个畜生,他到底还是报复我了!明天提审,我一定如实说,看能判我什么罪。只苦了鸿儒父女俩,他们还不知道呢。不知道现在爷俩怎么样了。”李丽青牵肠挂肚地想着:“家,呵,生活了十多年的家,平常怎么就不觉得它那么温暖,那么可亲可爱呢?是因为它太平常,太普通了吗?人哪,只有失去家时才知道它是最可宝贵的。”
李丽青毫无睡意,她要等待天明。天,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远方传来隆隆的雷声,沉闷得使大地浮起一层回应声浪。它穿过房屋越过江河湖泊,甚至透过山丘土坡,以顽强不变的水平之势一直传到凌虹羽的小床前。闪电,那白里略带橙色的光,也以水平之势,穿过云层,时而掠过她家房顶,给她一种不可预知却能预感的威胁。瞬间,一道长长的闪电照亮了躺在小床上的凌虹羽自己。继而,一个落地响雷,带着力量,带着爆声,还带着二氧化硫的浓烈气味,轰然炸响在凌虹羽的心上。她被震得坐了起来,她似乎确实闻到了类似爆竹响后的硝烟味儿,同时听见倾盆暴雨铺天砸地的泼洒之声。她跳下床来,大声叫着:“爸爸,爸爸!下大雨啦,我要去给妈妈送伞!爸爸,你起来点一下灯。”她一边叫着一边冲到大门口,打开大门,跑出屋外后,却清清楚楚地看到天并没有下暴雨。没有雷声,也没有闪电,连风,也是轻轻悄悄的,只是让人的皮肤感受到一阵阵清凉而已。她愣住了,抬手擦擦自己的眼睛,抬头看看天空,朗朗夜空中虽然没有月亮,却有满天星斗,它们正眨呀眨的笑她凌虹羽是个小迷糊呢。她自嘲地对它们笑了笑,转身进屋又回身关上大门。这时,家里的自鸣钟敲响了三下,正是凌晨三点。
当她再转过身来准备回房睡觉时,才发现屋里依然黑黑的,爸爸并没有起来点燃煤油灯。她不禁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爸爸不可能没有听见自己的叫声,平时自己几声咳嗽他也会惊醒的。那,他为什么不点灯呢?同时,她闻到屋子内有一股重重的血腥味。她叫爸爸,爸爸又不回答。她摸进里屋,从自己枕头下摸出手电筒,找到火柴,点亮煤油灯一看:爸爸不在床上,床上整整齐齐,没有人睡过。她急了,摁亮手电筒,找到外间,立刻被出现在手电光圈里的一大盆血惊呆了!少顷,她把手电向上移一点,看见昏倒在旧藤椅上的父亲!“爸爸!”她大叫一声,跑过去扶起父亲偏在一边的头,大声叫着:“爸爸,爸爸!你醒醒,你醒醒呀爸爸!”那带哭的叫声里充满童稚的惊慌与无助,从屋顶冲入寂静的凌晨,虽然尖厉,却是那么无力、无奈。微微晨风,并没有将它送得很远,便茫茫然飘散在冷冷清清的夜空之中。
凌虹羽觉得自己已经叫了很久很久,爸爸仍然没有回答。手电筒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虹羽从里间端出煤油灯,放在饭桌上。她望着爸爸蜡一般黄惨惨的脸,紧闭的眼睑,消瘦如削的下颏,在摇晃不定的煤油灯光的映照下,分明笼罩着一层死亡的阴影。那阴影使这间平昔温馨如许的小屋充满了诡秘森寒的气味。她害怕极了,害怕父亲从此会长眠不醒。她是见到过死亡的。她想起上学期死去的同学李和平,入棺之前,也是爸爸这付模样。她和几位同学送李和平到墓地,不多时,那小小的薄木板匣就被一堆潮潮的黄土掩住,回来时便永远消失了这位好友的身影。从此,在学校,在教室,再也听不到李和平那文静、清秀的声音。随着肉体的消失,所有属于那位勤奋好学的好朋友本人的一切,便从这个世界上完完全全、干干净净的消逝了,这就是死亡。她不要爸爸消失,她不能没有爸爸,爸爸就是她的一切,一切呀!她突然想起妈妈有一次昏倒时,爸爸用过的办法:用最有力量的大拇指掐住病人嘴唇正中间的鼻沟,爸爸说那叫“人中”。对,掐人中!“我一定要救活爸爸。”凌虹羽把爸爸的头扶正在藤椅的枕靠上,左手扶稳爸爸的头,右手大拇指使劲掐住爸爸的人中,她一边掐着一边把嘴靠近爸爸耳边大声叫着:“爸爸,你回来!爸爸……”
凌鸿儒又一次在极度的疲劳虚幻中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他觉得自己轻飘飘的身体飘浮在虚无飘渺之中,无所归依;他的心脏离开了胸膛似的独自承受着空气的压力,异常憋闷,无所护托;四肢似乎离开了身体,各自随风飘荡,无所附着。虽没有被分割的疼痛,却有被肢解的分裂感,撕扯感。他的喉头一阵阵发紧、发麻,窒息感使他想呕吐,却怎么也吐不出来。啊,真难受,从来没有感受过的难受……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觉得身体又凑成一个整体,这个整体仍然受到无形的压迫,他觉得自己难以呼吸,不能制约自己的心和肢体。一阵一阵轻飘的寒意,微微的胀麻,从心脏,从后脑,向身躯,向四肢幅射,这幅射至手心足心,直达手足的全部指尖。渐渐的,他感到该多好。注意,可别耍什么花招。”语音没落,李丽青死命一掌抽到他的脸上,这一掌也不知道怎么抽得那么准,怎么会那么有力!正好抽在邵志坚的光荣疤及紧挨着伤疤的鼻子上。顿时,他头昏眼花,鼻孔流血,退坐在地上。李丽青跳下床,大声说:“你杀了我吧!送公安局崩了我吧!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不怕。想用任何办法污辱我,办不到。”说着,她冲过邵志坚去开房门。邵志坚腾身而起,挡在门前,沉声说:“站住!别怕,我不动你一根毫毛。今天你就在这里写一写有没有那回事。听清楚了,有,还是没有。我走了,午饭会派人送来。”说完返身出门,又马上进屋拿了一把锁,向李丽青挥了挥。李丽青说:“用不着,我不会跑的。”邵志坚看看锁说:“那好。”顺手把锁扔在桌上,拉上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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