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白血 第5章第2/4段
回到家里。虹羽乘拿饭票的机会,悄悄把5元钱工资放进小抽屉里,留下一元钱从食堂买回两个卤鸡蛋,她跟父亲一人一个,她要悄悄庆祝一下自己第一次拿到工钱。她大口的啃着窝头,就着咸菜,吃得又香又甜,不一会就吃下了自己的那个窝头和鸡蛋。父亲默默地掰下一半窝头递过来,虹羽又三口两口吃完了。这些天来,虹羽的胃口比以前更好,什么东西都吃得有滋有味,而且特容易饿。中午吃的是罗星家带去的生红薯,她一样吃得又香又快。虹羽吃东西的速度,连罗星也吃惊。虹羽喝完了菜盆里最后一滴酸菜汤,放下盆,才发现爸爸的眼睛老是看着自己。她不好意思地对爸爸笑,说:“爸,这几天,我吃东西特别香,嘿嘿,爸,这是还要长个吧?”凌鸿儒也笑笑,说:“是的。长个的时候最需要,营养,这个鸡蛋,你吃了吧?”虹羽说:“我吃饱了,爸,你快吃了吧,这蛋,特别香。”凌鸿儒说:”刘爷爷每天给我送午饭都有鸡蛋,唉,真苦了他二老,爸要死不了,以后真得好好孝敬他二老。这蛋,还是你吃了吧,听话。”虹羽接过鸡蛋,掰下一半,硬塞到爸爸嘴里。然后,小心品味着那剩下的半个鸡蛋,因为她刚才吃下的那一个,连味道也不曾细尝便下了肚。呵,爸又噎住了。噎得泪花漩漩的。虹羽赶紧把剩下的鸡蛋塞进嘴里,赶紧给爸爸倒杯水喝,又轻轻地给爸捶捶背,她想:爸真的老了,老爱噎着,唉。
晚上,虹羽靠在床上,老想着自己多吃的那半个鸡蛋,心里怪不是滋味。唉,人哪,有东西吃的时候不觉得什么,吃的东西少了,怎么就觉得特别的馋呢?想忍都忍不住。她不禁想起了姑姑,表弟,表妹们,也想起了妈妈,不知道妈妈在公安局是否还能吃得饱。现在,她真知道饿是怎么回事了。那就是一天到晚,心里总想着吃,吃,吃,就是做梦也全是吃东西的梦。越实在越胀肚的食物越好。嘿,真应了老刘妈说自己是‘饿鬼投胎’的那句话了。她想着,不一会就沉沉入睡。这几天,她连梦也不曾做过,睡得可真香。
日子在每天简单重复的劳动中过得倒也刷刷地快。父亲虽然每天总要“盯”虹羽几眼,却总也没有问过她什么。虹羽对家里的“财产”渐渐增加心里很高兴,原本只剩下6块钱,加陈爷爷退回的药费2元,大哥寄来5元,再加上自己第一个十天挣来的5元,共是18元钱。这不,今天自己又领到6元,总共有24元钱了。其中,虹羽自己在二十天的劳动中挣回11元,如果不花去一元钱买卤鸡蛋,该是12元。她为自己劳动所得能够养活自己跟父亲感到很是自豪,尽管这只是最基本的“养活”,她也觉得是件很值得自豪的事。她看到爸爸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也觉得很高兴。现在,可以给爸爸多抓几付药了。“这一次一定不能让陈爷爷付钱,我已经挣钱了,当然应该由我付钱。”虹羽心里充满自信地想着:“等爸爸病好我再告诉他这一切,然后,再请他指导我自学,我到底适合学什么,爸爸一定知道,他是教师嘛。那时候,我又能挣钱又能学习,爸一定不会生气了。退学那件事,不是我一个人的错,爸一定会原谅我的。
她打开书包,拿出书本,对照新华字典,学完课本上最后一个新单词。合上书本,她猛然想起,如果自己还在学校里,早几天就应该进入总复习了。因为离期终考试只剩下几天的时间,而期考成绩对于升学考试很重要,期考成绩一科不及格就不能参加升学考试。这是老杨老师早在本学期初就反复说过的。虹羽想着,不禁轻轻地出了一口长气。她觉得,有时候心里憋闷,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心里会轻松一些。嗨,期终“考”,升学“考”倒是没有了,现在,是天天“烤”,天天烤太阳。特别是这十天,大六月天,老毒的太阳威风凛凛,每天给烤得汗流夹背,衣服上全是汗水“画”成的山水写意图,那画还耀耀的放着晶晶“咸”光哪。胳膊上烤蜕皮的地方,却不怎么疼了,色彩也不象刚开始那样“斑斓”,只是皮肤颜色还有些深浅不同而已。虹羽决不穿短袖衬衣,尽管妈妈去年给她做了两件很好看的兰白格短袖衬衣;尽管她的长袖衬衣已经嫌小,她还是穿着,因为她不能让爸爸看见自己的两条胳膊。她每天都小心翼翼地注意爸爸的神情,特别是前几天刘爷爷在仓库看见自己晒纸的事情发生以后,她更是每天提心吊胆的尽量少跟爸爸说话。当时,她在刘爷爷的追问下,对他说出全部真情,最后请求刘爷爷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告诉爸爸,刘爷爷是点了头的。虽然他的老脸阴沉得吓人,但他还是答应决不在爸爸病好前告诉他。看来他还真的信守诺言,因为这几天来,爸爸并没有特别激动,更没有问虹羽什么问题,只是每天睡的时间多,醒的时间少,而且总睡得沉沉的。有时候,虹羽打饭回来他就睡着了,叫醒来吃过饭马上又睡着了,叫醒来喝过药也是不一会
就睡着了。虹羽自己一个人扫扫抹抹,洗洗涮涮,虽然觉得比较单调寂寞,却用不着时刻注意会说错话,露出破绽,倒是心里轻松了许多。同时她为爸爸高兴,爸爸能够沉沉入睡是很少见的,这样,爸爸的病一定能好得更快些。
凌虹羽不知道父亲这种奢睡现象实际上是极不正常的病态。这是一种心力衰竭加上精神处于崩溃边沿的涣散状态。按中医的说法是精、气、神不能收摄,元神涣散;按神巫的说法是三魂七魄已有二魂六魄离躯出窍,到处东游西荡去了,能否归位,尚无定准。所以,无论是中、西、巫医都会认为这是一种很危险的症状。特别是重病未愈的人出现这种症状,是病情恶化的体征,预后极是不良。可惜虹羽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她不懂任何一种医道,更不知道这是一种危险。当时,即使她知道又能怎样呢?她的全部资本只是24元钱和一双尚无什么力量的手。她的心倒是时刻祝愿着,希望父亲早早康复。可是,世界上的事如果能够按照任何什么人的良好祝愿来进行,那就什么悲剧也不会发生了。是吧?
第二十一天的早晨,天阴阴的,细细地下起小雨,虹羽知道今天不用去上工,因为下雨天不能晒纸。但她不能不出门,学校可不会因为下雨不上课,虹羽不能在家里呆着。虽然她极想陪陪看来今天精神恢复了许多的父亲,可她还是背着书包出了门。临出门的时候,父亲轻声嘱咐她早点回来,说今天不是星期六吗?明天能不能不去学校复习呢?如果能,就让罗星、二傻来家吃一顿炸酱挂面吧?父亲还告诉虹羽说,他梦见权权姐姐,她明天准会回来的。虹羽笑着说,梦也许没那么准吧?父亲也笑笑说,应该准的,梦里见她坐在飞快的汽车上正往家里赶呢。虹羽说了句“准就好”。便急忙出门走了。父亲脸上的那种殷殷切切,让她看得只想掉眼泪。小雨打在虹羽撑开的油纸伞上,淅、淅、淅淅,就象老天爷吃吃的阴笑。
凌鸿儒其实早就知道了女儿的一切,因为虹羽学校的校长不仅曾是他的同事,而且是他的同学。虽然平时两人关系一般,但事关一个学生的去留问题,学校决不能如虹羽所要求的“不通知家长”。所以,虹羽打架的当天下午,校长即在白梅的指引下自己前往虹羽家说明了一切。两位老同学关上门,轻声细语地谈了两个多钟头。谁也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话。当校长告辞离去的时候,凌鸿儒居然咧开嘴笑了笑以示送客。他几次把翻涌上的来的气血,硬压了下去。整整两个半小时,他仅仅说了四句话:老同学,请坐。说吧,我听着呢。我没事。这是命。其余的时间,都是听校长说话,他只是时而点点头而已。
接下来的二十天里,他忘了自己病疼,密切注意着虹羽的情绪。他看到虹羽很镇定的说谎;每天装模作样去上学;看到她晒黑的脸;直到后来晚上看见她胳膊上晒蜕皮的疤痕;以及她偷偷放进抽屉的5元钱和没有动用家里的钱而买回两个鸡蛋。从这些现象看来,虹羽并没有在外面游荡,而是在做工。至于小小的她怎么找到工做,又是做的什么工,则是老刘叔前几天才打听到的。虽然老刘叔并没有说虹羽做工如何苦,但只要听听他夸奖虹羽“有骨气”时沉重的“嗯,嗯”声,做父亲的他也能听出他的虹羽在受着累,吃着苦,流着汗。他还看出她除了第一天外,以后每天都是另换了衣服去上工的。她的精心掩饰,包括她诚心诚意的撒谎,都透着孩子对自己深深的爱护。这种挚爱,使他心痛、心酸、心碎,使他神昏、神迷、神散。面对孩子的失学,他束手无策;面对孩子去当童工,他束手无策;面对孩子受到命运无情打击,他更是束手无策。凌鸿儒,身为五尺男儿,面对爱妻幼女所承受的一切都只能束手无策。这种滋味,这种比死更难受的折磨是什么磁味,恐怕只有凌鸿儒本人自己才知道。在虹羽做小工的第17天,他的心弦终于断裂般的一松,便出现了前面所说的三、四天沉沉迷迷的奢睡症状。今天早晨,他好象睡够了似的清醒了许多。他知道下雨天虹羽用不着去上工,他极想让女儿留下来陪自己说说话,可话到嘴边他到底没有说出来。他不能截破这层窗户纸,更不愿触动女儿这根最痛苦,最敏感的神经,也不忍当面说穿女儿善意的谎言,令她难堪难过。他等待着她自己说出一切,当她有勇气说出一切的时候,便是父女俩心灵更进一步沟通的时候;也是女儿更成熟,承受能力更大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能否等到那一天。<适合学什么,爸爸一定知道,他是教师嘛。那时候,我又能挣钱又能学习,爸一定不会生气了。退学那件事,不是我一个人的错,爸一定会原谅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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