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海殇 第2章第2/4段
那一天,老哥俩都喝醉了,阿爸即使醉了也只说喝酒不说别的。夜晚还是做梦,又是子青叫醒他的。阿爸醒过来,喝了一大杯儿子端来的凉茶,又用胳膊把儿子揽在怀里,问儿子是不是愿意跟自己走?子青问去哪里?阿爸说,白浪湖农场,部队办的。子青使劲点点头,又问阿妈、阿哥他们都能去吗?阿爸摇摇头。那天晚上子青再也没被阿爸惊醒过,清早醒来还听见阿爸的筒子烟筒咕咕吐吐不停地响着。
三个月后,子青就跟着阿爸离开了他生活12年的故乡。临走,阿爸跪在阿公阿奶坟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子青也给阿妈磕了三个头,给阿哥阿嫂磕了一个头,谢他们把自己养大,请他们好好照顾阿妈。阿妈只反复叮嘱子青要好好伺候阿爸。说时,两眼盯盯阿爸,眼眶里雾涔涔的,象天要下雨前一样潮。阿岩抱住阿公的腿;也要跟阿叔去坐小蹦蹦车,阿哥把他拉住,有力的胳膊把儿子揽在自己宽阔的胸前,这次可没打他,还说等他长大了,一定让他去找阿公阿叔。来接人的小吉普开动了。车上的司机和一个军官模样的人,都没有象上次来接阿爸的人一样下车给阿爸打立正,敬礼说报告“首长”,子青猜想那是阿爸没有穿军装的缘故。阿爸上次走的时候,穿着军装的,阿哥说,阿爸穿军装真精神,真威武。
小吉普蹦蹦跳跳的在家乡的土路上跑着,车上装着子青那颗因为离乡离土离开亲人而蹦蹦跳跳久久不能不能平静的心。子青转过身,趴在座位靠背上,向后面的小玻璃窗望去,正好看见那股车行卷起的黄土龙,慢慢掩住了自家住的房子和站在房前的四个亲人,恰象是被那条滚滚黄龙装进了肥大的肚皮一般。
万没想到,自己离家才九个月,阿哥阿妈真的被埋进黄土垅里。林子青默默地想着,觉得自己的泪水,正从眼角流进鼻腔,从鼻腔流进喉咙,又从喉咙流进心里,流得哗哗的,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听阿嫂说,阿妈死时跟阿奶一样叫着“儿”。阿妈一定也是叫她的阿青,如果当时自己在她身旁,或许她就能活下来。呵,可怜的阿妈,临死,也没有一个儿子应她一声。她为她的儿她的“家”,她长年不回家的男人,吃苦受累从不抱怨一声,她这辈子活着到底为了什么呢?子青只觉得心里酸得厉害,眼泪被一团硬硬的东西堵在喉咙头,梗得喉头生疼。同时,他觉得脸上两条凉凉的东西在爬动,一直爬到鼻沟,嘴角,顺手一摸,摸了一把眼泪。立刻,他的脸火烧一般发烫,怎么,男人流眼泪?这太……他用力吞下堵在喉头的泪水,使劲把它咽下肚去。一边急急地用手擦干脸上的泪,一边看看才相识的小朋友凌虹羽,发现虹羽也在看自己。虹羽对他笑笑,表示友好,也表示安慰。他心里明白的,她不是嘲笑自己,也想对她笑笑,可硬是笑不出来,只好朝她眨眨眼。他认为自己真笨,用师傅骂师兄们的话说:笨得象块木头。
凌汉洋觉得老顾问开车的技术真高超。像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一般的训练场地训练出来的司机可没这么好的素质和技术。
林大森的车,开得又快又稳,无论路况怎样都很少减速。凌汉洋看着他那坚毅果敢而又灵巧准确的开车动作,心中丝毫没有不安全的感觉,反而感到惊险紧张带来的刺激和兴奋。他只是紧紧抓住座位前的拉手横杆,以免整个身子蹦起来。他个子高,稍稍一蹦,头便会触着顶棚。他看着汽车右后视镜中的简易公路宛如一条黄色的巨蛇,忽左忽右快速扭动着粗大的身体,飞快地向后退;那些土堆、石块,沟沟坎坎也跳舞似的扭来扭去躲着汽车轮子,飞快地向后跳着,转眼便从镜中消失;随之而来的又一些障碍,也象害怕这个吼叫着扑来的大怪物似的躲避着闪开去。所以凌汉洋的身子虽然不断的左右摇晃,却一次也没有被震得蹦起来,他的头一次也没有撞着顶棚。
“呵,真是太妙了!”凌汉洋心里暗暗赞叹着。他认为老顾问的开车技术简直是一种炉火纯青的艺术,坐他开的车简直是一种惊险刺激、令人兴奋的艺术享受。他从来没有坐过开得这么快又这么安全的汽车,从来没有见过车开得这么好,技术这么棒的司机。可是他脑海深处却顽固的冒出一个很奇怪的想法:自己曾经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看见过这种场景:即“飞驶的汽车,飞快闪退的道路,以及车行卷起的滚滚黄龙。”对,一定见过的,而且正是这种草绿色的军用小吉普。只是,他实在记不清到底是在哪里,什么时候见过的。凌汉洋偶一掉头朝老顾问的脸看看,立刻被那张几乎变了形的脸惊吓住!那张已经全然不象自己所熟悉的脸上,泛着青虚虚的铁青色;额上,颈上条条青筋鼓涨,扭曲着;脸颊上牙包鼓鼓、肌肉微微抽动;眼珠瞪得几乎要破眶而出,目光定定地盯住正前方的道路。凌汉洋觉得那目光仿佛是两道炽烈的闪电,想要把眼前的道路及路上大大小小的障碍统统一扫而光,从而使这辆野马般的小车腾空而起,驶往另外一个世界去似的。那双瘦筋筋的大手就像粘在方向盘上,油门被他那穿着青布鞋的大脚一踩到底,吉普车吼叫着全速向白浪湖方向继续飞驶。因为,眼前只有这一条路,别无他途。
汽车拐弯抹角的开过一片老橡胶林,速度放慢了许多,再拐过一个山嘴就到了简易公路尽头,汽车嘎然停下,白浪湖军垦农场到了。
虹羽他们下车由子青领着,走上尚未完工的大坝,往大坝那一边的“家”走去。大哥和林大伯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天上繁星点点,坝上海风习习。今天恰是月黑夜,蓝色的大海是看不见了,却能听见沙哗沙哗的海浪声。虹羽几次想开口问问现在能不能去看大海,都因为子青三人只是默默地走着,谁也不说话而不好启齿。“呵,这风真凉爽,这就是大哥说的海风吧?”虹羽认为,除了风里有些像权权姐寄回的墨鱼一般的腥咸味儿,跟故乡的风也没有什么不同。在火车上闷热了两、三天,这晚风吹在身上格外爽快。虹羽一路轻快的走着,她觉得天上的星星多极了,而且老像是挂在自己头顶一样的近。虽然没有月亮,这里的夜晚也不显得那么黑。虹羽觉得这是因为这里的星星比家乡的大些亮些的缘故。
“不看就不看吧,反正到了大海的身边,什么时候去看都可以的。”虹羽兴奋的想着。走过大坝,上了一个小山坡,就看见星光中有几间小屋。虹羽听见有一种低沉的鸣咽声从小屋前的一棵树下发出来,她看见两点绿幽幽的光从那里射出,不由得紧紧拉住了阿岩的手。阿岩说:“莫怕,那是阿狼,我阿叔从老家带来的猎狗。”林子青走过去说:“莫吵,阿狼,我回来了。”说着去开了门,点上煤油灯,到树下给阿狼解开颈圈,从衣袋里掏出几块鱼干,塞进它的嘴里。阿狼把鱼干吐到地上,走过来审视的看着虹羽他们。阿岩说:“乜野,几个月就不认识着?系小老板来着,下跪啦!”阿狼走到阿岩身边,亲热地舔舔他的手,又对阿兰轻吠了几声,算是打招呼,然后回头盯着虹羽,还不时对门外看看。子青对虹羽笑了笑,向阿狼说:“你真管事,阿爸有事去了,一会儿就回来的。这是小客人,去敬礼,去!”阿狼乖乖的走到虹羽面前,嗅嗅她的鞋和裤子。虹羽强自镇定,还是不由自主的把腿往后挪挪。子青说:“别怕,它认人呢,阿狼,跟她握握手,好朋友。”阿狼听了,在虹羽面前坐下,抬起右前腿,举到耳边敬了个礼,又把毛蓬蓬的前爪友好的向虹羽伸来。虹羽硬着头皮用自己的右手握了握它的“右手”,阿狼伸出舌头舔舔虹羽的手,虹羽觉得一股温温的湿热带来阿狼的友好诚意,恐惧顿时消失。她高兴得从口袋里掏出自己一直舍不得吃的一块糖送给阿狼。谁知阿狼只是闻了闻,转身找到子青给的鱼干,趴在门口细细享用去了。子青告诉虹羽,阿狼只吃家里人给的东西,从不吃外人给的任何食物的。虹羽看着阿狼那一身黑油油没有,顺手一摸,摸了一把眼泪。立刻,他的脸火烧一般发烫,怎么,男人流眼泪?这太……他用力吞下堵在喉头的泪水,使劲把它咽下肚去。一边急急地用手擦干脸上的泪,一边看看才相识的小朋友凌虹羽,发现虹羽也在看自己。虹羽对他笑笑,表示友好,也表示安慰。他心里明白的,她不是嘲笑自己,也想对她笑笑,可硬是笑不出来,只好朝她眨眨眼。他认为自己真笨,用师傅骂师兄们的话说:笨得象块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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