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海殇 第4章第1/4段
山根带着虹羽在营房前前后后转了一圈,一边走,一边观察这个小女孩。“嗬,好俊的小妹娃儿,那眉眼跟凌技术员有七分像三分不像。怕莫是因为汉洋是男的,虹羽是女的缘故吧?如果汉洋是女的,一定是虹羽这个样子。那对小辫子黑是黑油,只是太细了些,不像山里妹娃梳一根又粗又黑的大辫子,走起路来甩前甩后的,长得都打到屁股墩墩。或许是虹羽年纪太小的缘故。不晓得她长大些辫子会不会粗些哦?”山根尽自己的思维能力想象着,嘴里一边和虹羽说东说西。罗,这里是团部,这是通讯班,这是警卫班,这是技术班。哟,桌子上堆得乱七八糟的,床底下臭袜子臭鞋,臭得象个猪窝!“这些懒猪大学生,当啥子兵罗!哦。”山根看了虹羽一眼,赶紧说:“我不是讲凌技术员罗,他,他还是蛮,嘿嘿,蛮讲卫生的。”虹羽笑着说:“你别给我大哥说好话了,他是我大哥,我还不知道他吗?每次从学校回家,都带回一大包破袜子破衣让妈给他补。那袜子老远就能闻到味儿,我妈总是重洗了才敢给他补呢。听他说,这次全是你打扫的屋子,准备床铺,那条花枕巾也是你送给我的,对吧?”山根被虹羽说红了脸,只好点点头说:“那个,那个,凌技术员嘿是因为忙沙!他是真的忙哦,白天上工地,下晚又是画圈又是算数的,画了圈圈儿画杠杠儿,总是搞到深更半夜。我们艾政委说,这是啥子,啥子‘能崽多劳’哦!”虹羽笑了,前仰后合的,笑得山根很不好意思,连连说:“疯妹娃,笑啥子,笑啥子哦?”虹羽忍住笑说:“不是能崽多劳,是能者多劳。这个者是人的意思,不是儿子的意思。”山根也笑了,很心服的说:“吔,小妹娃儿,你哥哥是很能干的人呢!你也蛮不错的,有文化。我就是吃了山坳坳头没得学堂的亏哟,二天你教我认字,好不好?”虹羽不笑了,她问山根:“你也没有上过学吗?你家是地主?”山根奇怪地说:“没有上过学。可是我们屋头穷得叮当响,啷个会是地主嘛?”虹羽说:“那你怎么不能上学?”山根说:“我不是讲了,我们那山坳坳头没得学堂,要上学,除非到县里去上。一百多里的山路,要上住读,我们啷个上得起嘛。”虹羽明白了,她想:“是的,罗星也说山里学校少。他能上完小学是因为他们村有一个原先在外面教书的先生老了,落叶归根回老家来开办了一个只有十多个学生的初小班。他从一年级读到四年级,那位老生也老得不能动了。他们几个孩子因此要么去到县里上高小,要么就只能在家种田。还有阿青,阿岩也一样。嗨,我长大了,读师范学院,读完回白浪湖军垦农场办小学、办中学,让这里以后的孩子们都读书,考大学,读完大学又来这里教书。哪怕这里是山里,也就没有不识字的人了。嘿,真是瞎想,难道我大哥跟这些兵们的子子孙孙都在这里当兵吗?”虹羽想着,自己也觉得好笑。山根不知道虹羽笑些什么,也陪着她笑。他只觉得这个小妹娃的笑跟打呵欠一样能传染,他不能不跟着她笑。山根一面笑着,一面从技术班的床下把一些臭鞋,臭袜子和泡着脏衣服的盆子一一拉到房子中间,然后带虹羽去看下一排宿舍。一边走还问虹羽是不是愿意教他。虹羽说:“我哪有资格教你呀,我自己还要大哥教呢。”山根说:“有有有。你的文化水,足够教我了。你大哥教你,就没有时间教我了。你要是教我识字,我就教你学打枪,就是射击,还有体操,小擒拿,怎么样?”虹羽一听高兴了,说:“那好,咱俩都是老师。那就拉勾吧!”山根说:“拉啥子勾哦?”虹羽说:“不准变卦的意思。”山根说:“我又没吃笋子,变啥子卦哦,男人大丈夫,说话算数,哪个跟你妹娃耍孩子把戏哟。”虹羽说:“好,不拉勾也行,那就三击掌吧。”山根说:“三击掌?这又是啥子把戏哦?”虹羽说:“这也是不准反悔的意思,这可是大人的规距,连这都不知道,真笨!”山根说:“好好好,击掌就击掌,你这小妹娃的名堂还蛮多的呢!只要你肯教我识字,笨就笨吧。等下击疼了你的巴掌可不兴‘下雨’哦!”他想了想,伸出大手让虹羽打了三下,说这也算是击掌了。虽然是虹羽打他三下手心,倒把虹羽自己的手拍疼了。她觉得山根的手硬得象石头,“嗬,真是个山根哪!”
出了技术班,再往后就是一个大队一排房子,每大间住12个人。虹羽看见虽然每张床上的被子叠得有梭有角,床上的草席也很整齐,蚊帐一律掀起放在帐顶上,但几乎每张床下都有脏鞋脏袜,洗脸盆也有很多是泡着衣服裤子。这些脏东西发出酸菜味混合着室内那种男人的汗臊味儿,很令虹羽难受。她不再进去,只在门口看山根在每一间房子内都像在技术班一样把什么脏东西都往房中间划拉。在四小队的一张床上草席中间不太平坦,山根走过去掀起草席一看,是一团毛巾,他拿起来打开一看,里面有一些像鼻涕一样粘里巴叽的东西,足足湿了毛巾中间一大片。山根不知道这个兵为什么拿毛巾包鼻涕?再说,一个人也不可能有这么多的鼻涕呀!除非他是重伤风感冒。山根仔细看着,毛巾上写着于铁蛋的名字,还有几根曲里拐弯的汗毛。山根想想突然明白了,四小队长于铁蛋是个有老婆的汉子。他脸一红,急忙将毛巾一团放回席子底下,转身就走。虹羽问他老看那毛巾干什么,里面包着什么妖怪吗?山根说:“小妹娃儿莫问那么多。走,我们后面去看看。”说完,自己就往前走,也不再拉着虹羽的手。弄得虹羽兴致大减,也不再主动问他什么问题了。
虹羽看见后面三排大宿舍的情况大同小异,心里觉得也许不光是他们兵们太懒的原因,也许是他们太累了吧?她想起自己头几天晒纸回家不是也累得不想动弹吗?这些兵们虽然是兵,威武雄壮,牛高马大,大概也是会累的吧?再后面的三排房子有的放着空铺,有的吊着沙袋,放着杠铃,有的大通间里还有单双杠,射击靶,木枪面罩什么的。山根说这是下雨天各大队轮流在这里进行军事训练的,白浪湖特务团毕竟是正规部队嘛。虹羽问为什么叫特务团?山根说:“执行特别任务的团,当然叫特务团罗。”虹羽认为自己很笨,连这也不知道。其实,也不能怪她。在当时,全世界唯一的音形兼备的方块文字中,某些字的含义被某些有权威的人固定了使用范围,因而字义亦变得狭隘了很多。如阶级,阶级斗争,党,领导,领袖等等。在虹羽受到的教育中,特务,就是外国或外地区派到祖国大陆来搞破坏的坏蛋。难怪她听到“特务团”三个字会感到惊奇和不解。
参观完宿舍,再往后就是猪舍了。山根问虹羽去不去看看,虹羽说不想看。虹羽从小对那些吃了睡、睡了吃、呆头呆脑的笨家伙们不感兴趣。认为他们是“寄生虫”里最大最愚蠢也是最典型的。特别是父亲从学校到食堂以后,天天都得伺候那些又脏又贪吃的家伙们。爱整洁、讲卫生、注意仪表的父亲得每天穿着胶靴给它们打扫栏圈,一不小心,裤子衣服上就会溅得臭哄哄的;还得每天挑上几大担酸巴巴的泔潲水拌上米糠、麦麸喂这些贪吃贪睡肚量大得出奇的馋鬼们。开始,父亲用一根木棍拌和米糠、麦麸和泔水。被老刘妈看见,说他是少爷坯子,放不下架子,然后挽起衣袖做个用手搅拌的示范给父亲看。父亲从那以后,就用手去搅拌那又酸又粘的猪食,衣服上也经常沾上很多。刘爷爷知道了,狠狠说了老刘妈一顿,说父亲是龙游浅底遭虾戏,本不该在这里跟这些猪猡为伍的。再有一次,几只小猪掉进井里。父亲为了救它们,用绳子套住身体,爬下井沿去捞起它们。自己上来时脚下一滑,差点没掉下去淹死。幸好他身材高,卡在井沿上,还是被摔断了两根肋骨。虹羽后来每每想起,总觉得父亲吐血而死,说不定与这两根肋骨受伤有关,兴许是断骨时截伤了内脏什么的。她也因此而更加讨厌这些贪吃贪睡又不守规矩的懒猪了。虹羽认为:“既然这些寄生虫一辈子是靠人们辛辛苦苦喂养大的,那么它们最后长大了,养肥了,被人们杀了吃它们的肉,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因此,虹羽后来吃起猪肉来是既不同情更是毫不留情。可惜这样的时候很少很少。
虹羽痴痴地想着,连山根指给她看那些奇形怪状的石山,告诉她那边山顶上有一个奇怪的湖,也叫“白浪湖”的话也没注意。山根看看她,不明白这个小妹娃为什么听说“猪场”两个字以后就像遇了魔一样想开了心事,她到底想些什么?小小年纪又有什么心事好想的呢?山根觉得虹羽好像突然变?她想起自己头几天晒纸回家不是也累得不想动弹吗?这些兵们虽然是兵,威武雄壮,牛高马大,大概也是会累的吧?再后面的三排房子有的放着空铺,有的吊着沙袋,放着杠铃,有的大通间里还有单双杠,射击靶,木枪面罩什么的。山根说这是下雨天各大队轮流在这里进行军事训练的,白浪湖特务团毕竟是正规部队嘛。虹羽问为什么叫特务团?山根说:“执行特别任务的团,当然叫特务团罗。”虹羽认为自己很笨,连这也不知道。其实,也不能怪她。在当时,全世界唯一的音形兼备的方块文字中,某些字的含义被某些有权威的人固定了使用范围,因而字义亦变得狭隘了很多。如阶级,阶级斗争,党,领导,领袖等等。在虹羽受到的教育中,特务,就是外国或外地区派到祖国大陆来搞破坏的坏蛋。难怪她听到“特务团”三个字会感到惊奇和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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