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海殇 第10章第1/4段
一切灾难都是从那次倒霉的会议开始的。出国参战仅七个月,他的师勇猛追击敌军孤军深入,由于通讯设备损失而没有及时接到撒退命令,结果被反扑的敌军包围在春川的一个山坳地区。由于后援后路都被切断,他的师被敌军越围越紧,左冲右突中,全师伤亡惨重。粮食供给已经断了两、三天,弹药也所剩无几,几乎是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师长,副师长在战斗中失去联系。作为师代理政委,师政治部主任的林大森,召集营、团以上尚存的干部们开了一个战地紧急会议。林大森让大家出主意,说说下一步该怎么办?可是没有一个人发言。久久,有人小声建议分散突围,说能缩小目标,钻敌人包围圈的空子,还说原来打日本时就用过这种方法,很有效的。林大森想想也对,现在很多战士都已经赤手空拳,饥寒交迫,分散突围兴许能够钻出包围圈,能跑多少人算多少人吧。大家一表决,竟然通过了这个建议。
林大森一想到这个失误的决议,就悔恨不已。分散以后,他骑着马,仅带一个通讯员,向一条山沟跑去,想从北方冲出包围圈。黄昏时候,他经过一个小山洼,见洼地上黑压压的坐着一大片伤饿交加、疲惫不堪的志愿军战士。大家见了他都七嘴八舌地叫道:林政委,我们走不动了,你可千万别丢下咱们不管啊!”林大森问明他们是206团的,便问他们于团长在哪儿?战士们都说追击的时候就没见团长了,许是冲散了吧。林大森不忍离去,当即宰了自己和通讯员的两匹战马,拾些树枝烤烤让大家吃了一顿半生不熟的马肉,然后带领大家上山打游击。吃野菜野果,树皮草根,他们坚持了一个多月,从四百多人到三、四十人,最后只剩下十多个人,都在伤病昏迷或不能动弹的时候被敌军搜山队抓去当了战俘,被送往釜山战俘营。林大森也是其中之一。
林大森一想起通讯员小吴就心酸得发疼。这个17岁的孩子,死活要跟政委在一起,不管到哪儿他都坚持给不能动弹的林大森喂饭,洗伤口。直到林大森被叛徒李大安认出,被关进隔离营时,小吴因坚持要跟着他而被看守放出的狼狗活活咬死!
在战俘营中,战俘的生命一文不值,根本谈不上什么人格、尊严。烈性的林大森几次想死,死了,就不用蒙受耻辱,不用亲眼看见那些恶魔施加到同胞骨肉身上的酷刑了。最让林大森疼心的是,大多数凶残的打手、刽子手竟然是自己队伍中的败类!作为一个师的政治委员,他绝对没有想到自己的队伍中,竟然会有这些个为了自己苟活人世而变得比敌人更为凶残的恶棍!敌人为了消磨林大森的意志,用担架抬着他去看他的同类自相残杀的表演,每次他都在一声狂怒的吼叫声中昏死过去。最惨不忍睹的是敌人强迫他去看敌军一个班对五个志愿军女俘集体施暴的那一次。他亲眼看见几个敌军疯狗般的撕扯着拼死抗争的女俘的衣服,玷污她们圣洁的躯体。狂暴的神经使他恶梦般的扭曲着身体,咬破了自己的舌头,竭力从担架上滚下来,向那座罪恶的帐蓬爬去!他要用手掐死那些魔鬼,要用牙齿咬死那些畜牲!他要和五位纯洁的女战士们一起跟这些已经没有了人性的魔鬼畜牲们同归于尽。几个敌军按住他,把他重又抬回担架上,用背包带紧紧捆在担架上抬回隔离间去。刚走几步,他听见帐蓬里响起了枪声,他看见一个全身赤裸的女兵双手紧握一支美式冲锋枪,冲出帐蓬向那些围住帐蓬等候的敌军扫射着。她咬着牙,一声不吭地狠狠扫射着,紧闭的嘴角边,流出一条鲜红。他认出她是自己师部的卫生员小武。她是一位平常说话都细声小气的年轻女学生。林大森看见她倒下,胸前开出几朵红艳艳的花,那花开在洁白如玉的前胸腹部。小武,柔弱的小武,好样的小武!她用生命捍卫了一名女战士的尊严。就在小武倒下的同时,帐蓬门口红光一闪“轰轰”两声巨响,随着鲜红色血雨飞出一截穿着大皮靴的小腿,落在小武的脚前。抬他的敌人被他突发的狂笑吓得飞快地跑着,“哈哈!一定是女战士们拉响了敌人身上的手雷,真是壮哉快哉呀!哈哈……”狂笑中,他看见帐蓬方向燃起熊熊大火。他希望五位姑娘的灵魂能够乘着升腾的火光烈焰,飞越关山,飞回她们至死不忘的祖国和生养她们的那片故土。
从那阵狂笑以后,林大森再也不说一句话。常常是双眼直直地盯住审问他的人,劝降的人,让他去命令战士们投诚反共的人,直盯到那些人心里发毛,自己都说不下去为止。敌人派来的军医给他检查。查他的脑子、查他咬伤又医好的舌头,查来查去总查不出什么究竟。只好把他一个人关在一间小屋里,给他放下几张纸、一支笔,让他写一张反共声明,说是什么时候写了,什么时候放他回国去。
林大森什么也不写,每天的饭量倒是增加了。不管敌人给他送好的差的,他总是吃得干干净净。看病治伤也肯合作了,伤病好得很快,只是仍然不开口说话。敌人见林大森肯吃饭,肯治伤病,以为“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他们以最大的耐心等待着这位战俘中职位最高的军队指挥员的“清醒”,拼命给他吃治疗“精神病”的药物,认为这名在被俘人员中影响力、号召力比那些软骨头的“蠢货”们强上十倍百倍的“战斗英雄”既然怕死,那么他的“投诚”就只不过是个时间问题了。战俘营的最高长官甚至乐不可支地认为自己已经掌握了这张“王牌”!在战争结束时,可以用来击败共产世界关于“正义与非正义”战争宣传的任何“异端邪说”。为了表示他们的“诚意”,林大森的囚室白天不上锁,只是到了晚上才锁上。
给林大森送饭的是206团最忠厚老实的重机枪手大力。敌人见他憨憨的傻大个模样,便让他和另一名见人就点头哈腰的小个子袁华给战俘各营送饭。送完饭再拉着腰圆桶的大粪车各营收粪便,收完了拉到大海边去倒掉。多余的时间,则给那些看守兵们干点提洗脸水、擦皮靴什么的杂活。
有一天,林大森在吃饭的时候,袁华忽然用手指蘸着口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林大森一看袁华写的是“逃吧?”林大森垂下眼皮吃饭,不想答理他。袁华装着擦桌子,急急擦去字迹,收拾起碗筷,头也不回地走了。“逃?哼,谁知你小子安什么心?软骨头!逃?老子林大森想都没想过。等老子养好伤,长了劲,抢了机枪手雷,就跟那些狗娘养的拼了!人家女战士都能死个轰轰烈烈,难道我林大森五尺男儿还能像条赖狗似的活着?”不料第二天大力也写了同样的字,林大森想了一夜。第三天,袁华又写道:“逃吧,政委,我们相信你。”林大森心里一动,用筷子头写道:“怎样逃?”袁华写道:“粪车、海边。”林大森摇摇头,又写:“搞清路线。”然后又低头吃饭。袁华见看守过来了,就用抹布擦着桌子,收拾碗筷,低头走了。
林大森的便桶因为只是一个人用,每五天才倒一次,每次都是各营收完了,向海边拉去经过他的囚室时,停下来倒了再拉走。出了后门电网再向北走三里多路就到海边了。每次两个敌兵押着,他们怕臭,总是远远就站住,等大力两人倒完了,再转身回营房的。装粪的桶是木制的,可以倒空了用它浮着人渡海;干掉两个押送兵然后从海上逃跑,不响枪,不会惊动营地的敌人;从海里一直向北游,就有希望回到北部,然后去找部队或是人民军。这些情况都是袁华跟大力写小纸条,分几次告诉林大森的。林大森考虑再三,终于同意了他们的方案。他想,如果逃跑能成功,他一定再带兵狠狠揍这些狗杂种!如果死了,也能洗掉被俘的耻辱,总强似当一名战俘生不如死的苟活人世。
林大森又好几次观察每次倒他房子里便桶时的情况。他看到押运兵们因为怕臭,总是站在远远的拐角处,有时还进看守室去跟看守闲扯几句,找根香烟抽。他们终于决定下次倒便桶的时候行动。第四天,他按计划装起病来,整天蒙头大睡,饭量也减少一半。
到了预定的日子,天助似的下着飘泼大雨,两个押送兵穿着雨衣,很烦燥的等在远远的拐角处,林大森在风雨中很快溜进粪车里。车中的粪便淹到林大森的脖子,袁华为了给政委留通气孔,故意让桶盖留下一条缝,这样车后的臭气比平时更浓了。两个押送兵骂骂咧咧地走在车后,他们骂这鬼天气,又骂臭气,说最好饿死这些死不了的杂种。越走,他们离粪车越远。走到他们停住等车回来的地方,袁华故意把车一扭,粪车陷进泥涂里。两个押送兵火气十足的赶上来,拳打足踢,嘴里“猪猡,蠢货”地骂着。袁华对大力一使眼色,两个人猛地扑向把枪倒背在雨衣里的押送兵。林大森听见动静,很快爬出粪车,他跟小个子袁华一起,掐死押送兵,拿下他的全部武器,把尸体踢到路边的坑里,然后推车往海边走。大力解决了另一个,他急急地拿起敌人的冲锋枪,赶上林大森两个。三个人把车推到海边,倒空了粪桶,把它推下海,袁华坚持要林大森坐进桶中,他和大力推着桶游。大力什么也不说,用力抱起林大森塞进桶里。这时只听见一声枪响,大力应声栽倒。原来大力掐昏的那个押送兵又给大雨浇醒,掏出手枪打倒了大力。林大森用冲锋枪一个点射结果了那家伙。大力伤在腹部,他吃力地对林大森说:“政委,快走,我掩护你们。快,再迟谁也跑不掉,把武器全留给我,小袁,保护政委,走,快走!”袁华一咬牙,给大力留下武器,推着木桶,游向远方。
风雨朦胧中,林大森看见大力爬向那土坎,把另一个押送兵的手枪,手雷搜出来,又脱下他的雨衣穿上,然后趴在土坎下等待追兵。林大森的目光越来越模糊,海浪和风,再加袁华的力量,把木桶越送越远,不大一会儿,他已经看不见大力的身影了。就在这时,海边响起激烈的枪声,还有手雷的爆炸声。不过几分钟,枪声就停止了。林大森的泪水终于混着雨水流下来,紧咬的嘴唇,流出殷红的鲜血。可这血被雨水一渗,立刻淡了,很快便淡得如雨水泪水一般苍白。
终于,风停雨住。林大森他们不知道随风漂了多远,也不知道漂到了什么地方,茫茫大海,无边无际,连一片白帆也看不见。海浪依然很有力的拍打着木桶,因为大海绝不会像池塘一样风平浪静的。海浪竭力想把袁华和木桶分开,袁华紧紧抓住桶盖边沿的手指都囚室时,停下来倒了再拉走。出了后门电网再向北走三里多路就到海边了。每次两个敌兵押着,他们怕臭,总是远远就站住,等大力两人倒完了,再转身回营房的。装粪的桶是木制的,可以倒空了用它浮着人渡海;干掉两个押送兵然后从海上逃跑,不响枪,不会惊动营地的敌人;从海里一直向北游,就有希望回到北部,然后去找部队或是人民军。这些情况都是袁华跟大力写小纸条,分几次告诉林大森的。林大森考虑再三,终于同意了他们的方案。他想,如果逃跑能成功,他一定再带兵狠狠揍这些狗杂种!如果死了,也能洗掉被俘的耻辱,总强似当一名战俘生不如死的苟活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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