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海殇 第10章第2/4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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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桶在海上漂了两天三夜,在第三天早潮时,终于被海浪推上沙滩。袁华见木桶停住了,极力睁开被海水浸肿的眼皮看看,星光下,眼前是一片黑沉沉的陆地,他的脚也踏到了沙滩。他高兴得大叫一声:“政委,沙滩!”便一头栽倒在浅浅的海水里。林大森急忙爬出木桶,抱起袁华,努力爬上海岸,低声叫醒他,然后把干粮盒解下来,也不管是什么,一人一半的大口吞下剩余的全部干粮。说是全部,其实也不过一人一小捧而已,这还是林大森坚持一直没有吃一口才留下的。刚才,他在木桶里饿得发昏,木桶碰上了陆地他还不知道呢。不管怎样,上了陆地总比在海里好,野菜野果总能找到,清水也可以找到的吧?那雨水加粪水的滋味真不好受,真到现在,林大森嘴里还有那股腥臊味儿。

  林大森就着星光走回海边,脱下全部衣裤,洗了洗身子,又把衣服搓了几遍,身上那股臭哄哄的味儿才轻了很多。他又捧起咸咸的海水把口漱了几遍,这才走上岸来。袁华却躺在地上睡着了。林大森知道他极疲倦,很想让他多睡一会儿,他自己也极想躺下伸伸酸痛的腰背。可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潮水开始退下去,眼看天就要亮了,这样睡着是很危险的。林大森看看被退潮带走的木桶,心里涌起对来之不易的自由的珍惜。他轻轻推醒袁华,两个人向大地深处走去。

  原来,这里是个方圆估计不过两公里的小岛,岛上仅有一户人家,家里只有老两口,靠打鱼为生。进屋没多久,林大森惊喜的发现,这家的老大爷原来是懂汉语的。老大爷说,他的儿子是人民军的汉语翻译,他自己年轻时也去过安乐、宁城一带。当然,这都是在他真正相信林大森、袁华的身份之后才告诉他们的。老大爷告诉他们,这里是朝岛最南边的一个小岛,从巨济岛乘木船也仅有半天的路程。巨济岛上也有那些杂种造的战俘营。不过,这个岛太小了,又没有别的人家,他们来了两次见二老又聋又哑的,后来他们倒是不曾来骚扰。在这里养伤,兴许是最安全的地方。老大爷说着哈哈大笑,看得出他是一个很开朗、乐观的老人。

  林大森和袁华开始听说是在巨济岛附近,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原来他们漂了两天三夜,不过是绕着半岛的南端转了大半个圈子而已。如果吹起西北风,兴许还会给吹回去呢!后来听老大爷说的情况,也觉得很有道理,灯塔底下黑嘛,更何况有老大爷的掩护。如果老人的儿子真能来给老人送粮食,那他们很快就可以乘他的船回北方,找部队了。老妈妈虽然不太懂汉语,还是在一旁笑眯眯地听着,老大爷不时给她翻译几句。最后,她指着林大森和袁华小声说了几句,然后就进内房去了。老大爷告诉傻愣愣不明白的林大森和袁华,老伴是说他俩象她的儿子,是中国的儿子。不一会儿,老妈妈拿出两套男人的便装,让他们洗澡换衣,那衣服是她的儿子们的。然后,两人吃了一顿香甜可口的地瓜饭。吃完饭,林大森问大爷地瓜也是他的儿子送来的吗?他们经常来吗?老人笑了,很神秘地眨眨眼,让他们去睡觉,睡足了,他带他俩去一个地方看看。现在可不行,因为他看见“小儿子”吃饭都要睁不开眼了。

  第二天,老人清早带着林大森两人上到全岛最高的山上。说是“山”,其实不过是一个高高的小土丘,只是因为这里是全岛最高处,所以就称之为山了。他们的大儿子就叫朴土山,因为他是第一个在这小岛上出生的人。到了山顶,老人让他俩不要站起来,趴在地上看,对面那个黑乎乎的影子,就是巨济岛。老人不知道那岛上用“千里镜”能不能看见这里,这里离那个岛可不足五百海里呢。下了山,转过一个小坡,林大森看见一座小屋,屋前屋后都是成行的树。还有几块地,长着绿油油的蔬菜和庄稼,虽然种类不多,却也满目青葱,生机勃勃。袁华惊喜得象孩子似的向前跑去。林大森也激动地大步向那些充满生命活力的青葱碧绿走去。从血与火,生与死的战场上到满目凄惶,死神瞠视的战俘营,他们已经近两年没有见过这样清静平和的情景,这样生机盎然的庄稼,这样散发着醇厚清香的土地了!林大森先是双膝跪倒在地,然后全身扑向土地,让热烘烘的身躯和脸庞紧紧贴在清凉的土地上,让热泪默默的流进孕育万物的土壤里。袁华则跑着跳着,穿行在庄稼、绿树行中,嘴里不停的“嗬,嗬”大叫着,用手抚摸那些绿叶,用脸贴贴那些粗壮的树杆,热泪同样流个满脸满腮。这两个热血男子汉,在这同一时候,用同样灼热的泪水,表达着他们对自由的顶礼对生命的膜拜。呵,除此之外,人类这种最高级的灵长类动物,还能用什么别的方式表达心灵的悲喜交加呢?老人默默地笑着,顺着鱼尾纹流下的泪水,缓缓从脸上深深的川形颊纹流进嘴角,老人咂咂嘴,呵,咸的。是呀,乡土之情,四海咸同。同是血肉之躯,有谁会不珍惜生命?生命一旦失去了自由,成为俎中之鱼,刀下之肉任人烹煮宰割时,便会失去生命的意义,生存的价值,又有谁会不热爱自由呢?

  从此,林大森与袁华就住在这里,跟两位老人相依相亲共同生活,等候老人的儿子回岛上来。这一等,就又等了一年多,老人的儿子仍然没有来到这小岛上。

  这一年多里,没有看见过出海打鱼的鱼船,倒是常常看见巨大的舰船、炮艇,东西往来于离岛不远的航道上。晚上,还时常听见飞机隆隆从屋顶上飞过。近几个月来,往来船只就更多了些,偶尔白天也有飞机从头顶上飞过。这些舰艇上有时插着星条旗,有时插着米字旗,耀武扬威地开来开去,林大森和袁华都恨得牙痒痒的。“这些狗杂种,不知道又在搞些什么名堂!”袁华恨恨地骂着,恨不能用手中的大铁锄砸沉它们。可惜他们手中没有武器,更没有可以击沉军舰的大炮。没有了武器的军人,跟普通老百姓丝毫没什么不同。他们只有等待,只能等待,等待着重返战场的那一天。他们不知道那场该死的战争已经正式地停止八、九个月了。在这个平静得连日历也没有的小岛上,林大森是靠摘树叶计时的。岛上有一种四季常青的小灌木,心形的叶子香香的,气味很好闻。每天一早,林大森就摘下一片,放进那个袁华曾经当干粮盒用过的子弹匣里。日子就这样在等待中一天天渡过,直到林大森向匣子里放进第542片叶子的那一天。

  那一天,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使小岛上平静的生活毁于一旦,使这个并非战场的无名小岛留下了这场战争的最后一次血腥。

  那天早晨,天下着蒙蒙细雨。朴大爷清早起来,说要下山到海边的小屋里去拿点东西(每年冬天,他们都住山上的小屋里)。顺便看看海边的小屋过了一个冬天漏不漏雨。还想把屋子里的一根拄子撑一下,那柱子去年就有些歪斜了,原想等儿子们回来再修整的。说今年还得早一点搬下山去,看看有没有商船渔船路过,好让两个苦命的孩子早一点回家去看看亲人。袁华抢着替老人背起支撑用的木柱,要跟老人一道去。林大森看看咳得厉害的大妈,点点头,嘱咐他们早一点回来。林大森照顾老妈妈喝完粥,收拾完屋子,喂了鸡,坐下吸了袋烟,就出门抱柴。他准备把火塘烧得更旺些,让大爷和袁华回来好好烤烤,他们一定湿了衣服,会很冷的。

  忽然,林大森听见山下响起剌耳的枪声,听方向正是海边小屋那里!他愣愣神,飞快地向山下跑去。他跑到海边小屋后的小土坡后面,趴在树旁向小屋方向望去:只见屋前海滩处停着一条小艇,远一点的深海处停着一艘军舰,舰上挂着星条旗。沙滩上倒着好几个血淋淋的人。几个水兵强扭着袁华向小艇走去,袁华拼命扭过头来大声叫着“阿爸吉!”林大林的双手紧紧抓住树干,眼睛红红的喷着火。他几次想冲出去拼死救人,又想起山上小屋里生病的大妈。他看见朴大爷在沙滩上躺着,一动不动,左胸处血红一片,不知道是死是活!如果自己跟敌人同归于尽,那生病的朴妈妈怎么办?那沙滩上不知死活的大爷怎么办?嗨!林大森的指甲狠狠抠进树皮里,眼睁睁看着袁华被拉上小艇,小艇突突地开向军舰。他竖起身子,想立刻冲出去救朴大爷,但被一只苍老的大手拉住了,原来朴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林大森身边。她连比带划地对林大森说:“等等,等开得远些,你要紧!你没枪!懂吗?儿子?”林大森紧紧握住朴妈妈的手,闭着眼,低着头,不再看海上和沙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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