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蝉蜕 第2章第1/4段
当天,虹羽乘安伦爸爸来接安伦的车回了家。二哥听安伦说虹羽期考又是年级第一名,升学统考全县第二名,脸上露出了笑容,大声叫二嫂去多买点菜,留安伦在家吃晚饭,也为虹羽庆贺庆贺。二嫂嘴上答应着,并不出门。安伦说她不能在这吃饭,她妈还等着她呢,谢谢了。说着就出门上车走了。虹羽看得出自己统考第二名,准定能升高中,二嫂并不高兴。她那张脸,依旧冷冷的。虹羽对那张冷脸早已经习惯了。一年多来,只要学校放假,虹羽回家哪怕是逢年过节,她那张冷脸也老是在虹羽面前晃来晃去,虹羽从来都没有见过她的笑脸。尤其是去年国庆节学校放假三天,虹羽和安伦三十里路走到晚上十点才到家。刚进门二嫂听说虹羽忘了领粮票,那脸就绷得更难看了,当时就说:“不领粮票你吃什么?忘了?忘了你吃饭怎么没忘?哼!”这一次,如果二嫂知道自己欠安伦一块钱,不定要发多大的火,说多么难听的话呢。虹羽打定主意向二哥去要,可不知道二哥身上有没有一块钱,家里的钱全都是二嫂管着的。
第二天,虹羽给一岁半的小侄女喂完早点,正准备送她去保姆家,二嫂说:“不用送了,假期你带着吧,省下钱你吃饭。还有,等下把那几件衣服洗了,也学着做点儿事。别哭,小讨债鬼,真烦人。”说着,房门一摔,上班去了。小园园被那一声巨响吓得更大声的哭了好半天,虹羽好不容易才把她哄住,给她擦把脸,让她坐在站栏里玩摇铃,自己赶紧去洗衣服。
夏天衣服虽然不多,四个人的衣服里里外外也有大半洗衣盆,还大都是浅色的,尤其是二哥二嫂的漂白衬衣,就更难洗了。虹羽一边洗一边想着:“二嫂也不容易,又得上班又得忙家务,晚上还得照顾孩子,我假期真该多做点事才对。可是她为什么老绷着个脸子烦声烦气的呢?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吗?也许,她跟妈的性格一样,不爱笑,老是忧忧郁郁的。可是妈说话就不像她,声音可好听了,总是柔柔和和的,生气时也不大声嚷嚷。妈妈,她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真想回去看看她,看看姑姑,看看爸爸。呵,别做梦了,听说来回光路费都得十来块钱,路上还得吃饭,还得给冯妈妈她们带上点儿礼物,算起来得十好几块钱呢!钱这东西,怎么就这么重要呢!”
虹羽正想着,二哥回来了。看见虹羽在洗衣服,少洋愣愣地看看她,然后走过去让虹羽走开,他自己洗起来。一边洗,一边说:“虹羽,怎么不送园园去保姆家?”虹羽说:“二嫂,呵,二哥,让我带吧,我喜欢园园。反正放假了,这学期也没作业。”少洋说:“她到底自作主张了!这个女人,真他妈……你没作业,不能多看看书?我们家的孩子全都要争取上大学!虹羽,听着,给二哥争口气,一定要上大学,上名牌大学!以后出人头地,给二哥露露脸!”虹羽说:“哥,你放心,我会好好读书的。让我来洗吧,你还得去上班呢。”少洋说:“没事,我不用整天蹲办公室了,院里让我兼搞采购。哦,我得出差几天,这不,还得等你二嫂回来拿点钱呢。唉,要说你二嫂也没啥大毛病,就是钱看得比命还重,真他妈小家子气!”虹羽说:“哥你别这么说,二嫂也不容易。现在我才知道钱也很重要的,如果,我有十五块钱,我就……”少洋说:“你想干什么?告诉二哥。”虹羽说:“哥,我想,我想去看看妈。”少洋说:“什么?去看,那个女人?不行,她可把我害苦了!”虹羽说:“哥,你……”少洋大声说:“算了,别说了!你不懂。”说完,低下头来使劲搓揉着衣服。
年轻好胜的凌少洋心中也有很多无奈。自从妈出事以后,他回单位不能不向党支部书记汇报,更不能对刘英及老岳父县委刘书记隐瞒。从表面上看,领导上对他跟从前没什么两样。可是没多几天,人前人后却有不少眼光变冷了,说话的声音变冷了,见面主动向他凌少洋打招呼的也少了,就是打声招呼也透着冷冷的。凌少洋觉得自己周围似乎慢慢的悄悄形成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冷“膜”。知情的人们都冷冷地隔着这层透明的“膜”,冷眼看着自己这个少年得志的县高官的女婿。他们等着看自己还有多大的能耐,怎么样爬出这层膜,或者是怎样被这层“政治之膜”冷冻成为一朵“昨日黄花。”
泰山大人刘书记的冷漠中更多的是后悔,后悔自己挑选乘龙快婿时为什么没按部队的政审标准来一个彻底外调?再有就是无奈,无奈自己的千金独生女已经发誓非这小子不嫁。唉,有什么法子?女儿从小就被惯坏了,在他这位一呼百诺的“一方父母”面前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刘书记看着人们在刘英,凌少洋的结婚仪式上,热情的笑语欢声中透出的闪烁烁的“冷淡”,气得发昏!“这些家伙们,好像我堂堂县高官的女儿嫁的是凌少洋那个有问题的妈似的!”可他却无从发泄,人们这不是道贺来了吗?送礼来了吗?你刘书记还有什么好说的?
老丈人的神情,敏感的凌少洋看得清清楚楚;那些本县有头有脸的人们的表情,凌少洋当然也尽收眼底。他们分明在说:“老刘头,您就认命了吧!谁叫你的宝贝女儿死活看上了他‘妈’有问题的那小子呢?这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别看这对宝贝新人今天神采奕奕,光彩照人,说不定明天、后天就蔫儿了、暗了呢。刘英这个丫头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神气得不耐烦了,找倒霉呢这是!”
凌少洋知道,这年头,有“问题”的人好象浑身长满了脓疱烂疮的皮肤病人一样,谁也不敢跟他泡在一个池子里洗澡。谁要是不怕死泡了进去,那脓汁溅在谁身上谁就得染上,那谁身上这辈子就别想干净了!何况“特嫌”这个任谁听见也得脸青脸黄、全身打哆嗦的大脓疱疮呢!不,不,“特嫌”不仅止是脓疱疮,用“政治”眼光看,简直就是麻风病!心高气傲的刘英之所以要办那么大个仪式,就是想试试老爸这支盘尼西林有多大的消炎、抗感染力,也就是看看老爸他对少洋有多大的保护能力。毕竟凌少洋本人不是“特嫌”,而是堂堂国家干部,政法学院毕业的正牌大学生!这不是都来了吗?还都送了礼呢。不管怎样,他们还是来道喜了嘛。
刘英的自我安慰中也有很多的无奈。她是真心爱少洋的,而且生米早已经做成了熟饭。她是个很冷傲的姑娘,一向自视甚高。越是这样的女性,血液里越多忠贞不贰、从一而终的传统遗传基因,这是五十年代中国年轻女性的特征。刘英是现任父母官的独生女儿,又是优秀的内科医生,人们自然不能对她有丝毫冷漠不敬。刘英甚至也不能容忍人们对少洋的冷漠,就为争这口气,她跟少洋双进双出,形影不离恩恩爱爱地过了一年的新婚蜜“月”,结婚6个月,生下了园园这个“早产”女儿。凌少洋的哥哥凌汉洋是中人民解放军准尉副排长,这也使刘英心理平衡了许多,“人家部队难道不政审吗?少洋他妈妈的问题肯定是弄错了,会有清楚的一天的。”这是刘英经常用来“塞”她老爸“嘴”的理由,也是安慰老爸和她自己的希望。
可现在,一切都完了。大哥死了,甚至没有“光荣证书”!就连报纸上“英雄事迹”报导中也没有他的名字。对此,部队没讲任何理由,也没说明原因。这在当时社会是跟“特嫌”一样最说不清楚,最可怀疑,最有潜在危险,因而也最让人提心吊胆的“政治面貌模糊”。那又是一把用头发丝高高悬挂的达摩克斯之剑。“呵,大哥,跟我前后不过十多分钟来到这个世界的大哥!年纪轻轻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大海里,而我凌少洋,年轻有为,风华正茂,却不得不去兼干药品采购!”少洋咬紧牙关恨恨地想着。他知道“兼”只是暂时性的,说不定哪天政工办会出现一位新办室副主任,他凌少洋就不再用“兼”了。那么,他这一辈子兴许也会无声无息地消失在碌碌无为的人海之中,永无出头之日。这都是因为我们有个“特嫌”身份的母亲!而虹羽,正是那个给母亲带来“特嫌”身份的臭男人的孽种!我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为什么要领她回家?为什么要让她读书?为什么要为自己对她冷漠而内疚?为什么要为刘英对她刻薄而生气?为什么还要为她成绩优秀而高兴?为什么还要供她上高中、上大学呢?为什么?这一切到底都他妈是为什么?!凌少洋越想脑子越热,心火越旺,他“砰”的一声摔掉洗衣板,站起来冲进内房,扑到虹羽的小床上,用枕头压住自己的头,嚎陶大哭。外间屋里,小园园被吓得大声哭了。尖细的哭声掩盖不了少洋沉闷的痛哭,虹羽也被二哥的脸色和哭声吓得不知所措。她不明白态度刚刚好转的二哥为什么又神态骤变,五尺高的大男子汉忽然会哭得如此伤心。“二哥一定有他的痛苦吧?他为什么称妈是‘那个女人’,还说妈害苦了他呢?”虹羽如坠五里雾中,越想越糊涂。可有一点她想明白了:“都是因为自己刚才提到了妈,二哥才会神色大变,才会这么伤心。难道是妈从前伤过二哥的心?妈会对二哥做出什么使他伤心到如此地步的事呢?”虹羽被小园园的哭声惊醒,急忙跑过去抱起她,一摸孩子的裤子尿湿了,赶紧找到一条干净的给她换上,拍着哄着,哭累了的园园刚止住哭声就睡着了。虹羽放好孩子,急急地洗晒完衣服,又把地面拖、扫了一遍。整理好被二哥碰翻的桌椅,然后轻轻走到小里屋门口,看见二哥正靠在床架上吸烟。二哥的眼睛红红的是真心爱少洋的,而且生米早已经做成了熟饭。她是个很冷傲的姑娘,一向自视甚高。越是这样的女性,血液里越多忠贞不贰、从一而终的传统遗传基因,这是五十年代中国年轻女性的特征。刘英是现任父母官的独生女儿,又是优秀的内科医生,人们自然不能对她有丝毫冷漠不敬。刘英甚至也不能容忍人们对少洋的冷漠,就为争这口气,她跟少洋双进双出,形影不离恩恩爱爱地过了一年的新婚蜜“月”,结婚6个月,生下了园园这个“早产”女儿。凌少洋的哥哥凌汉洋是中人民解放军准尉副排长,这也使刘英心理平衡了许多,“人家部队难道不政审吗?少洋他妈妈的问题肯定是弄错了,会有清楚的一天的。”这是刘英经常用来“塞”她老爸“嘴”的理由,也是安慰老爸和她自己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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