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大十字 第8章第3/4段
虹羽回的这个“家”可真是一个热腾腾暖乎乎的家。六队是全大队唯一不住堤上住垸内的生产队,家家都住得较宽敞。小庄稼场院里,两明两暗的小土砖房前,早聚满了四邻八舍的大姑娘小媳妇和半大孩子,一见虹羽,大家伙儿全围上来拉拉手,说说话,虹羽只能傻呵呵地对她们点点头笑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听她们这个说:“嘿,让俺瞧瞧这双手,咋就那么灵巧,扯的那琴别提有多好听了!”那个说:“嘿,瞧那小模样,也干了三、四年农活了,咋就不像俺们这五大三粗的呢?”“人家是城里人嘛,有知识嘛。”“有知识就不兴多长肉?要俺看还是饭吃得太少了。”“兴许吧,瞧,那么大一摞书,看也把人给看瘦了!”“哎,虾儿叔,你可得让俺婶子多做点好吃的喂喂她,俺农村活重,身子太单薄了可透着累呀!”“俺听七大娘说,这丫头干活实诚着呢,样样不怵!”“那八成儿是累的吧?往后啊,俺们干活让她给俺唱唱歌拉拉曲儿听听就成,大伙儿说好不好啊?”众人七嘴八舌地说:“那敢情好,反正俺也不指着她当劳力。”“听听曲儿,干活也有劲儿!”“对,工分照记,众人抬一嘛。”一院子姑娘嫂子说得吱吱喳喳极热闹,把虹羽给闹得脸儿红红的不知所措。就见一位慈眉笑目,也是瘦精精的老太太走上前来说:“哎,我说你们怎么啦?看把俺孩子闹得!开斗争大会呀?把俺孩子围在当间儿!没见她还拎着一大摞子书吗?小顺子,给你姐拎回屋去。你们呀也给我散散,天儿不早了,回家做饭去,明儿再来说话。”只见人们一边笑着散去,一边打趣说:“哟,喜奶奶,这就护上啦?怕俺活吃了她?您老人家当心别乐掉了剩下的几颗大牙!哈哈……”喜奶奶乐得脸儿皱皱的,一边笑骂着:“咄,小贫嘴们,就知道贫!当心嫁不出去!”一边伸过手暖暖的拉住虹羽的手说:“孩子,进屋去,外边凉着呢,屋里暖和。”虹羽顺顺地跟老人走向屋门,一边问着:“奶奶,您身子好吗?”喜奶奶说:“好,好着呢,没病没灾,能吃着呢!你别看咱队不是先进队,没得表扬没挂锦旗,粮食油可不缺,这就叫包子有肉不在褶儿上。孩子,俺庄户人讲究个实在,弄那些个花花哨哨
的玩艺儿也不能当饭吃不是?日子长了,你就知道了。这人哪,还是实诚点儿好啊!”说话间,虹羽跟喜奶奶就进了暖烘烘的屋子里。
离吃晚饭还早着呢,屋当间就摆上饭桌杯碗,厨房里也飘来阵阵饭菜的香味。小顺子正呆呆地看着虹羽的那一大摞书,不时还用小手隔着网袋眼儿摸挲着那些厚厚的书本。见虹羽进来就跑过来甜甜地笑着问道:“哎,姐,这么多书你咋都看得下呢?这里头的字你都认得下?姐,你是大学生吧?”小顺子一句天真的话,问得虹羽的心一阵苦涩涩的,正想着如何回答他呢,喜奶奶说:“这孩子,就知道问!让你姐先暖暖身子喘喘气吧。去看你娘饭做得了没,顺便给你姐倒杯热茶来。”小顺子应声去了厨房。虹羽这才仔细看看自己将要在这里生活的新家。这是一户简陋的农村庄户人家,屋里屋外整洁有序,透着男女主人的勤劳俭朴。屋内外没有通常农家都不可避免的杂乱和猪、鸡粪尿气味。这间饭厅兼客厅的堂屋一角有个土砖彻的大火塘,火塘里燃着一个很大的干树兜。整间屋子因此热乎乎的温度高了许多,喜奶奶说这树兜烧了十好几个日夜了。虹羽看见火塘上方有一个很大的铁皮盖儿罩着,还有两根铁皮管子各自通向作为卧室的两间里房。这种取暖方法在当时的农村既少见又科学而且很卫生,火塘上方的屋顶因而既无黑烟也无**尘。围着火塘烤火,更没有烟熏眼流泪的不适。喜奶奶说这都是虾叔从部队退伍回来后捣鼓的新玩艺儿,说是怕烟熏了娘的眼睛熏黑了房顶。喜奶奶还带虹羽看了她住的小南屋,说家里房间少,不能给虹羽单住一间,只好委屈她跟奶奶住一间房了。虹羽看见奶奶的大床头成丁字形放了一张小木板床,自己的行李已经整齐的铺在床上,小黄衣袋放在床头小木柜子上。祖、孙俩头靠头睡,晚上说说话也近。喜奶奶问虹羽这样睡好不好?说怕虹羽烦老人话多。虹羽说这样很好,亲热,晚上自己也好就近照顾奶奶。一句平常话说得喜奶奶眉开眼笑地说:“俺一看就知道你这孩子心眼好,不会嫌弃俺老婆子的,俺就说还是闺女好嘛,亲热!往后哇,这里就是你的家了,孩子,你可别外道才好。”老人正说着,就听外面有人叫声:“妈,饭好了,您跟虹羽出来吃饭吧。”虹羽听见这柔柔甜甜的声音,真像权权姐,愣愣神才想起这准是玉兰婶儿,单听这声音就够让人心里舒坦的,难怪春姐和有才哥那么夸她呢!虹羽拉着喜奶奶的手走出里间,看饭桌前有一位身材壮实但极匀称的高挑个女人背朝着自己正在调整桌上菜碗的位置,然后又一碗一碗的盛好饭,最后才慢慢转过身来让喜奶奶和虹羽上座。虹羽看见那张被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两个少了半截儿的朝天鼻孔,心里不由一阵紧张,尽管她有心理准备,手还是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喜奶奶不动声色地捏捏虹羽的手说:“羽呀,这是你玉兰婶儿,对奶奶孝顺着呢,我可没把她当媳妇待,比亲闺女还亲呢。来,吃饭,看看你婶都给俺作了些啥好吃的?虹羽立刻镇定下来,轻轻叫了一声玉兰婶儿,然后叫虾叔,小顺子都吃饭吧。小顺子巴巴地挨虹羽坐着,小声说:“姐,你吃鸡肉。娘把正下蛋的大麻都杀了呢!大麻下蛋又大又多,娘最喜欢它了。”喜奶奶说:“就你话多,杀了就杀了呗,俺往后再喂。羽啊,吃,趁热吃。”玉兰婶给虹羽挑一只鸡大腿放进饭碗,柔声说:“娘,今儿腊月二十三,是虹羽的生日。”喜奶奶说:“哟,羽啊,是吗?玉兰,你咋知道的呢?”玉兰说:“昨天去供销社扛书桌,路上碰上七大娘,听她老人家说的。说是虹羽跟他们家二丫一天生的,俺就……”虹羽眼热热
的,拼命忍住泪水,低头把鸡腿夹给小顺子说:“顺子正长身子骨呢!听话,吃了它。玉兰婶儿,谢谢你,你真好。”喜奶奶说:“好好,难得你婶儿有心,羽啊,吃吧,多吃点儿,长得结结实实,比什么都强。”虾叔站起来给虹羽扣了两满勺鸡肉在大饭碗里,笑嗬嗬地说:“虹羽,吃!使劲儿吃!往后,可别说啥谢不谢的话了,说得人生分分的。老话说,进了一家门,就是一家人,自家人还兴说谢不谢吗?别看咱队名气不响亮,咱这队长也没评上先进,当上模范,可俺队上家家户户囤里锅里碗里可都实在着呢!别怕,吃!俺队里养鸡只要不放下大田祸害庄稼,养多少都行!俺可不信啥的割资本主义尾巴那一套。俺只知道不养鸡就没鸡肉吃!”虾叔说完又给喜奶奶和玉兰婶各夹了一块油汪汪的鸡肉,然后自己也夹了一块送进嘴里,几下吞进肚去,又笑眯眯地端起小酒杯“吱儿”一声干了一杯老刀子,脸腾腾地泛起红光,又对虹羽说:“往后,虹羽你也不用下地干活,真的,我们几个队委商量好,你就当个补习老师。白天帮助队上小会计补习算术,晚上帮助队上十几个孩子辅导作业,有老师教得不懂不正确的,你给指正指正!他妈的,有文化的不让教书,弄几个半文盲在那儿瞎混着,真不知道他们他妈咋想的。”说话间,虾叔“吱儿”“吱儿”几杯酒又下了肚,话也就更多起来。“虹羽啊,你,你别委屈,他,他们不稀罕你,俺们,俺们队上稀罕!你那文化水儿,不能让你就饭吃喽!你爱看书,往后,往后就可劲儿看,看完了教教顺子,还有俺队上的孩子口气。春姐见虹羽脸色不好,问她信里说了些什么?是不是误了什么大事?虹羽轻轻摇摇头,满心疑惑地装好了信,塞进口袋里,抬头便看见有才会计跟一个瘦精精的中等个儿汉子走进大队部来。那人一进门便对虹羽笑笑,一边替虹羽提行李一边说:“嗬嗬,是虹羽吧?走,俺们回家,奶奶早起就盼着呢!都怨叔破事儿多,你玉兰婶子刚才还念叨说远远看见别人家都把孩子领走了,怕你一个人觉得委屈,让叔给你赔个不是呢!你看,叔就是整天破事儿多,穷家难当呀!虹羽,你不会见叔的怪吧?”春枝儿和有才都笑了,春枝儿说:“哟,虾哥,你咋知道她就是虹羽呀?”虾队长说:“看过几次她演的宣传戏呗,连俺家小顺子也知道俺家分到一个最好看的姐呢!”春枝儿又说:“看把你乐得,几时又升成了叔了?虹羽可管我叫姐!”虾队长就更乐了,嗬嗬笑着说:“这可是俺娘说的,说是人家小闺女十几二十岁,只比小顺子大十来岁,可不是小顺子他姐吗?俺小四十岁当叔也满够了不是?”有才也笑着说:“虹羽的口粮每个月80斤,从上缴大队提留里扣除。怎么样,够了吧?”虾叔说:“口粮不口粮的,俺也不在乎那个,有俺吃的就少不了她那几口,俺就图个俺娘心里高兴。虹羽,俺回家,跟这些没事人儿穷聊没个完,奶奶的脖子怕是望酸了呢!”虾叔一边说一边把虹羽的大行李卷,小网兜啥的一起拎着就走,虹羽倒成甩手大小姐了。虹羽不好意思空手走,拿过虾叔胁下夹的一摞书,心里挺畅快地跟他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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