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大十字 第11章第1/4段
牛力躲在太白湖湖边子堤根儿的乱草窝里,看着大渠堤上一条条手电光射过,赶紧把笨身子往下趴得更深,头也不敢抬。先是他被几个男知青看住押在杂屋里,支楞着耳朵听见虹羽几个人说给那死鬼淑光查啥的伤,写啥的伤、病证明,牛力心里倒也冷冷地笑着,一点也不害怕。“那死鬼不是嫁给俺牛力了吗?她不是生是俺牛力的人,死是俺牛力的鬼吗?死就死了呗,关她们那几个小娘们屁相干?查了又能把俺贫协组长咋样?哼,老婆从来都是牵来的驴子买来的马,任俺骑来任俺打,何况那死鬼,咋说也不是俺打死的!那点小伤小疤的算个球?她们写啥的证明信到公社去,总得请公社干部来了结吧?公社杨书记决不能难为俺牛力的。虹羽小娘们你们瞎闹腾个啥?哼,不就是赔个礼,低个头,写个检讨吗?还能把俺牛力咋样?倒是眼前这横着扁担的叫个啥木生的小子有点儿唬人,俺老实等着杨书记或者公社干部来,可别吃了这小子的眼前亏。”他一听虹羽把木生叫走,心就更落到肚子里了:哼,她怕她自个儿走了这小子打死俺呢!还是不敢把俺牛力怎么的吧?牛力得意的想着,竟然窝在装籽棉的竹筐里睡着了。及至被半夜的广播匣子闹醒一听,牛力这才知道虹羽叫全公社的知青都来跟自己算账,还要让自己给那死鬼淑光抵命!这下可把牛力吓得不轻!他想起结婚那天在公社礼堂看见的,那些个头发扎扎的刺儿头男女知青们,更想起那些个砸在自己头上的甘蔗皮、甘蔗蔸子甘蔗梢儿,还有喷在自己脸上的唾沫星子!眼前这十来个横眉立目、哭哭嚎嚎的男女知青就让自己挪不了窝儿,再要来上百十个抄着家伙不要命的知青,那还不把俺这百十来斤活剥了!别说都抄家伙砸俺,就是那些小丫头们活撕也把俺给撕成八块,那些毛小子们拿脚踹也得把俺给踹成粉粉末儿啊!牛力心惊肉跳地想着,恨不能将粗笨的身子缩成一颗绿豆粒儿从门缝里悄悄滚出这小杂屋,然后随便找个啥的旮旯藏住,躲出这条命来。“不行,俺得逃!”他小眼一睃,见换班儿看自己的那小子也转过脸去专心听广播,便小心挪开屋角堵着的一只装着喂鸡的瘪谷的旧萝筐,从那个被猪拱出来的破洞里爬了出去。然后慌忙一阵狂奔,躲到这老堤根儿乱草窝子里。那一阵狂跑把牛力昨儿晚饭喝的马尿全变成汗,浸透了他的汗褂,绒衣,连棉袄也浸湿了背上和胁下。这阵子到了荒野外,小北风一刮,便又浑身冷浸浸的凉得直嗫牙。隐隐听见沿渠堤走过的知青们粗声大嗓门的骂着自己“畜牲!属驴的!非活扒了他的驴皮,阉了他不可!”牛力吓得紧紧抱着冻得硬硬的脖子,紧紧夹着僵冷的大腿,牙嗑嗑地想着:“唉,也怪俺喝多了黄汤、马尿,怎么就做出这样的蠢事。这下老婆也没了,自己还野狗似的钻在这乱草窝子里!也不知这事咋的才能了?工夫长了就不叫人揍死,冻也得把老子俺冻死呀!”
杨书记跟虹羽她们颠颠簸簸地赶到牛力家,屋前屋后已经赶到数十个离得近的知青和农村小伙子,屋里的人们这才发现牛力已经钻破洞跑了,乱糟糟地嚷着亮着手电筒四处寻找呢!木生听说牛力跑了,恨得牙痒痒地骂着;杨书记心里却像轻了许多,这牛力一跑,事儿就好办多了,也不用担心再出几条人命了。虹羽心里则不知道是沉重还是轻松,她看到眼前的那个乱劲儿,不知道自己去公社广播通知所有的知青是否做得对,因为她拿不准自己能否控制得住这种场面和这么多怒气冲冲的人。万一人们抓住牛力,一怒之下打死了他,不也是违反了法律吗?尤其是木生,先前和玲俐让木生一起走,就是怕木生不顾一切的打死牛力,那不是也毁了木生吗?虹羽想着,看着到处闪烁着找人的手电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希望大家伙儿能找到牛力这杂种。
乱跑乱吼的人们到天亮也没找到牛力,就都聚到牛力屋前的晒谷坪里,几十个人点一堆火围着烤火骂娘。人越来越多,火堆便又增添好几个,连牛力房前的一大块地里也燃起了火堆。杨书记一到便跟玲俐,兰兰几个进屋看看淑光的尸体,他看着淑光那张削皮见骨的瘦脸,看着两层衣服也掩不住淑光那身嶙峋支楞的瘦骨,心里也刀扎扎地疼。两年前,这孩子比现在的虹羽还壮实吧?二十一岁实在还是个孩子呀!杨书记胸膛里那颗养儿养女为人父母的心,也被眼前这堆堆血棉絮浸得生疼。“唉,难怪虹羽她们看了悲痛万分,连我这大老爷们也不忍猝看呢。”杨书记摇摇头,转转复复又用玲俐的白手帕盖上淑光的脸,然后走到饭堂火堆旁坐下,就着三节大电筒仔细看了淑光的伤、病检验证明,向玲俐询问了她给淑光看病的情况,然后又看了淑贞写给虹羽的信,并单独向老队长夫妻证实了淑贞信中的情况,只气得他怒火万丈,七窍生烟!如果牛力那畜牲当时站在他眼前,保不定他当书记的不狠抽那禽兽不如的东西几个大耳括子!可他毕竟是杨书记,一社之长,坐下来细细一想,便觉得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好。要是依着虹羽她们的主意如实上报县知青办,县公检法,那这事儿就会闹到地区,省里,上面若再逐级来人调查,那他这位模范公社书记将会头上顶屎盆,脸上抹锅灰,闹个灰头土脸,臭不可闻不说,连县革委也会脸面无存了!牛力这畜牲可害苦了老子!真恨不能抓住他,让这些知青活剐了才解恨解气呢!可是,自己怎么办?怎么向县委邱书记交待?自己的前途还光明吗?自己的脸面,成绩全没了,既使上面不开了自己,我杨正凯还怎么做人怎么当书记呢?更何况,张淑光是自己主婚嫁给牛力的,自己还喝过他们的喜酒,还让小李上报过她的扎根材料,这下根没扎下,人倒死了,而且还是这样的死法,这,这我能脱得了干系吗?不能,万万不能!不能如实上报!如实上报自己就完了,前二十多年的苦、累全白受了!前不久,县委邱书记还透风给我说,我年后有希望调县农委或者农科委去当二把手呢,那不是全毁了吗?牛力呀牛力,等过了这一关,看我杨正凯怎么治你这个混杂种!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怎样让虹羽这帮知青安静下来,让他们先息息火,平平气。对,先答应一定严惩牛力,然后让死者入土为安,让知青们各自回队去,虹羽、兰兰几个女孩便好安抚得多。反正淑光也没正式苦主在这儿,她父母成分不好,就是在这里又能怎样?多少赔点儿钱、粮什么的,也能解决问题的吧?唉,张淑光啊,也不是我杨正凯不为你伸冤,我这当书记的这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哪!你放心,牛力这家伙我一定得把他送进大牢去,不过不能拿这件事儿作为理由。
杨书记千头万绪的想着,天也就亮了。他走出屋子,拍拍身上沾的柴草灰,把团高官李三宝叫来让他安排大家伙儿吃些早点。三宝书记为难地指指那好几百个人,说那点儿副食品连点心还不够呢!杨书记抬眼一看,看出那些农村青年全是那些分落户的知青“家”里的“兄弟姐妹”,或是队上跟知青要好的哥们儿姐妹们。心里说:“嗨,你们也来凑个啥的热闹啊!”杨书记想想,叫小李跟老队长尽快弄些猪肉弄几只鸡,尽快给准备百十个人的饭菜。然后让虹羽、兰兰几个帮助维持秩序。最后,他清清嗓门,大声向已经聚拢的青年们说:“知识青年同志们,农村青年同志们,大家静一静,听我说,我公社优秀知识青年张淑光同志不幸去世,现在初步调查,是被牛力这混蛋折磨死的!我个人向大家保证,一定要彻底清查牛力的罪行,一定要严重惩罚他!过了春节,我马上召开党委会议严肃研究处理这件事,一定作出公正的处理,为死者讨回公道。大家请放心,党的政策历来是不冤枉一个好人,不放走一个坏人!现在,我希望大家保持冷静,不要冲动!请大家相信我杨正凯!现在,我要求农村青年同志尽快离开,回自己家里去。大家辛苦了半宿,这种正义的热情是值得表扬的!但是,今天,是年三十儿,家里的老人们都惦着你们呢。所以,大家伙儿都应该回去。知识青年们暂时留下,派出代表,跟我和团高官李三宝同志商议张淑光同志的后事处理,让死者入土为安。好,现在农村青年们先回去,听见没有?先回去!你们难道不相信我杨正凯吗?嗯,这就对了,回去准备好团年饭,等着你们的知青姐妹兄弟回家团年。好,现在请大家静一静,选出四位代表,我们一起商量办理张淑光同志的后事。”
虹羽、木生、大喜、兰兰自然被推选出来当了代表。整整一个上午,商谈僵持在是找到牛力后将死者安葬,还是安葬后再找牛力算帐这个问题上。全体知青们默默坐在火堆旁,连有肉有鸡的午饭开出来也没人去吃。大家似乎从淑光的死中感觉到一种令人心碎的绝望:以后,我们自己该怎么办?下放前的动员报告会上,画在知青们脑海里的那些美丽的理想和希望,早被“纯劳力”这一严酷的现实粉碎了。现在,知青身份的微贱似乎被淑光的血映衬出来,今后的出路希望,似乎又被淑光的死击得无影无踪。知青们心里似乎长上了草,非要在为淑光讨回公道这件事上一争高低,才能让自己心里好受些。
下午,公社杨书记为了不让这件事拖到大年初一,便做出妥协,答应派出十几个基干民兵去找牛力,条件是不能当场打死牛力,一定要经过公社党委研究后再作处理。知青们的情绪也渐渐冷静下来,保证不动手打人,只要牛力披分不好,就是在这里又能怎样?多少赔点儿钱、粮什么的,也能解决问题的吧?唉,张淑光啊,也不是我杨正凯不为你伸冤,我这当书记的这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哪!你放心,牛力这家伙我一定得把他送进大牢去,不过不能拿这件事儿作为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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