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5章 朱阙牙璋(三)第1/4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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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夏天干旱少雨,入秋以后依旧是烈日灼人,直至冬月也没见大冷。

  “这贼老天,到底还是干件好事儿的。这天儿,能少冻死不少人。”驿路上,杜老八勒了勒缰绳,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他因体胖,素不畏寒,旁人都换上了冬衣,他却还是夹衣,骑行一阵子便见了汗。

  一旁的何泰之眯起眼看了看日头,叹道:“这天儿,今冬是能多保些灾民下来。只是依着农书看,只怕明岁收成要不好了。”

  但很快又道:“当然还是保下人要紧,空有地无人耕种也是休矣。”

  杜老八咧嘴一笑,脸上的肥肉都跟着颤了颤,挑起拇指来道:“小何爷不愧是文曲星下凡,读书人竟连田里的事儿都晓得,可真个是那个,那个,书中自有千斗米了。”

  “哪儿就文曲星下凡了?!”何泰之哭笑不得,挤眉弄眼调侃道,“还有,老杜,你这爱掉书袋的毛病几时能改?那是书中自有千钟粟!”

  杜老八被他打趣也不着恼,哈哈大笑道:“某家粗人,班门弄斧了,小何爷勿怪,勿怪。”

  “你瞧你瞧又来了!”何泰之作出一脸怪态,笑嘻嘻道,“提鼻子一闻净是酸味儿!老杜,我可是敬你侠肝义胆,是义薄云天的豪杰人物,学甚腐儒酸调,不爽快,不爽快!”

  互相吹捧的两人相视一眼,皆哈哈大笑起来。

  何泰之在京时没少与杜老八打交道,是颇为熟络的,但真正要好到这般说话百无禁忌,也还是在这一路相处。

  自从张会掌了锦衣卫,门下诸人也跟着水涨船高,杜老八在京城正是能借势坐享权势富贵之时,却能跑来局势复杂危机四伏的河南相帮,莫说沈瑞十分领情,就是何泰之也待他更亲近许多。

  而在北地绿林人脉极广的杜老八也着实帮了不少忙。

  这几年大明灾荒不断,北直隶受灾虽没到河南那样严重程度,却也未幸免,又因着马政,百姓日苦而响马日多。

  此次虽有精兵三千,却带着辎重,押运着赈灾钱粮,寻常小毛贼自不敢打这个主意,但胆大包天的响马仗着马快却未必不敢一撸虎须,若再驱使那些饿急的流民,也足够沈瑞高文虎头疼的。

  杜老八带着帮众打了前站,与北直隶绿林豪强旧友招呼了一番,又搜罗了一圈情报。

  大军行进时,果然全无宵小滋扰,竟还不时有一拨精壮汉子自称“本地百姓”,抬着肥鸡大鸭子来劳军——自都是冲着给杜老八长脸来的。

  何泰之自小就喜欢舞枪弄棒,听了一耳朵侠义故事,又读了恁多话本子,如今真个窥得绿林一角,顿时倍儿有精神,除却跟高文虎学着带兵,便是缠着杜老八讲江湖故事。

  何泰之这次能跟来,是央磨了寿哥,提前请了婚假出来,先是嬉皮笑脸说是护送表哥上完任,再由河南去山东接了姨母徐氏去参加他婚礼,非常“顺路”。

  又一脸正色表示先前都是纸上谈兵,没真正历练过,此次想跟着高文虎的队伍去看看真正的行军打仗什么样。

  寿哥先还听得直翻眼瞪他,但原就在培养他以待大用,听到后来,便也爽快放人。

  而何泰之也并非是寻个借口,他是真个抱着历练目的来的。

  这一路上,他不止认认真真跟着高文虎学带兵安营等诸事,还一起商讨京卫武学的战阵应用于剿匪实战中的调整。

  还能在杜老八讲的江湖故事、消息里捋顺一些绿林人物关系,与沈瑞一道分析直隶、河南各地流民、匪寇情况。

  对此沈瑞也是十分欣慰。

  沈瑞也是太了解寿哥了,此番寿哥派了高文虎、何泰之来,说是护送他沈瑞,为料理河南提供武力保障。但潜台词也是让沈瑞护着他们,带他们历练,使其真正成长到能独当一面。

  尤其是高文虎,寿哥准备将他外放之意太过明显,而高文虎也确实要在河南呆上不短的时日。

  这一路上,沈瑞便诸事都叫高文虎、何泰之来一起商讨,但凡有地方官员乡绅来访,更是带他们在身边,让他们多听多看,教他们如何与地方上打交道。

  何泰之素来机灵也就罢了,对于高文虎,沈瑞也不求耿直的他能把官场这套弯弯绕弄个清楚明白,但求寻常伎俩骗他不过便足矣。

  高文虎出发前也是面圣过的,深知皇上对他的期许,他又是个实诚人,这一番也学得十分认真。

  只是,天性使然,他实做不来那些应酬事,相比之下,他当然更乐意同何泰之一道,谈谈兵事,切磋切磋武艺也好。

  此时与何泰之并辔而行,听得他与杜老八斗嘴,高文虎也忍不住笑了,末了又叹道:“若是行军再快些,早些到河南,能多救下些灾民也好……”

  高文虎这还是头一次独立领兵,护着巡抚又带着赈灾钱粮,自是无比谨慎,行军速度也就称不上快了。然他底层出身,最知道小民疾苦,这些时日其实无时无刻不在心急赈灾。

  何泰之闻言忙劝道:“虎头大哥,还是稳妥为上!”

  杜老八也道:“北直隶尚算安稳,但某家道上朋友许多都与河南断了音信,可见那边还是乱的。这也快到河南地界了,不差三五日,高兄弟莫要心急,还是等探路的回来了再仔细商量。”

  高文虎无奈点头,又忍不住回头去看被护在队伍当中的几辆车驾,满怀希冀道:“幸而李大人……李世伯来了,只盼李世伯能大展神通,多造些水渠来,明年便是旱也不怕了。”

  因着李鐩已罢官,他便冲着李延清的关系称一声世伯。

  何杜二人皆随之颔首称是。

  却是一个暗道,听闻这位以治水见长,又能养出李三哥这么厉害的儿子,必然不凡,真河南之幸。

  另一个则想,阉党一干人里只全须全尾留下这一位,又能被皇上派来这边,想必是有两把刷子的……

  然这会儿车里被众人寄予厚望的李鐩,却并没有说来年水利灌溉等等事宜,而是更加务实的与沈瑞商量灾民过冬窝棚的草图。

  *

  李鐩乃河南汤阴县人,虽离乡日久,但一直惦念故里,朝中焦芳倒台后,河南帮自然而然以他为首,他也就越发关注家乡。

  尤其前几年其兄长李鈞不愿入刘瑾门下,又怕刘瑾迁怒影响弟弟仕途,便以老病致仕归乡,李鐩对老家更添一份牵挂。

  近年河南灾荒频发,李鐩也没少为家乡说话,协调各方关系早日赈灾。

  只可惜河南局势急转直下时,刘瑾倒台,李鐩自顾不暇,也就不顾上河南了。

  沈瑞去诏狱“问供”前,也是做足了功课的。

  甫一见面,根本不提刘瑾地宫,开口就说河南越发糟糕的状况,以及皇上对自己的任命,又好一番赞了李鐩早年山西赈灾政绩,末了问他是否乐意与自己一道往河南赈灾。

  李鐩甚至连眼皮都懒怠抬一下。

  他宦海沉浮,还曾做过刑部郎中,见惯了种种诱供手段,只道沈瑞虚言诈他,尤其,他入狱前沈瑞就已有诨号在外——乃是扳倒刘瑾、籍没阉党诸家的“沈抄家”。

  被关押这些天,李鐩哪怕是受刑也死咬着不松口,可不是什么替刘瑾守密,而便是旱也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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