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速之客第4/4段
晚间,将姚芸儿安顿好,袁武方从里屋走出来,见到他,三人当即站起身子,袁武走到桌旁坐下,随手指了指凳子,道:“坐吧。”
待三人坐下后,袁武看了孟余一眼,低声道:“说吧,究竟是什么事。”
孟余踌躇片刻,终是一咬牙,那一句话,犹如一个霹雳一般,响在男人耳旁。
“元帅有所不知,您的原配夫人,与两位公子,尚在人世。”
袁武的脸色“唰”的一下变了,他霍然站起身子,一把攥住孟余的领口,将他带到自己面前,沙哑道:“你说什么?”
孟余见他眉头紧皱,眼睑微微跳动,心下微觉骇然,却仍逐字逐句道:“属下说,元帅的原配夫人,与两位公子尚在人间。”
袁武一个松手,孟余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好几步,何子沾赶忙上前扶住了他的身子,三人见袁武站在那里,就连呼吸都沉重起来,那脸色亦是没有一丝血色,他们从未瞧过袁武这般模样,此时皆是连大气也不敢喘。
隔了许久,袁武方才道了一句:“他们现在在哪儿?”
“元帅放心,如今夫人与两位公子皆由暨南王氏兄弟照料,只等时机一到,元帅便可以去暨南,与妻儿团聚。”
孟余话音刚落,就见袁武默不作声,回到桌旁坐下,他的脸色被烛火映得忽明忽暗,英挺的容颜上,刀斧般深隽,不知过了多久,他终是合上了眸子,无声地握紧了拳头。
七年前,袁崇武与凌肃于宜阳关大战,岭南军粮草奇缺,武器落后,不得不采用流动战术,战乱中,袁崇武妻儿尽数被凌肃手下掳去,为将岭南军镇压,凌肃以其妻儿性命相威胁,逼袁崇武就范,袁崇武誓死不降,亲率骑兵三千深入敌腹,欲将妻儿救回,双方死伤惨重,袁崇武更是身中数箭,终因寡不敌众,眼睁睁见妻儿被凌家军掳走。
同年九月,双方于宜州口再次开战,凌肃将岭南军中数十位高位将领家眷尽数捆缚一起,再次逼岭南军投降,岭南军众人皆是庶民出身,其中大多是家中良田被夺,或有亲人于徭役中惨死,抑或不堪背负沉重的赋税,历年来皆是对朝廷深恶痛绝,当即非但不降,只纷纷呐喊,要与凌家军决一死战。
时有岭南军左副都统石于明者,妻子尚有身孕八月有余,于两军交战中哭泣不止,哀求丈夫投降,石于明当机立断,亲手将妻子射杀,以免其扰乱军心。
岭南军中,亦有无数士兵不仅妻儿,就连父母亦是陷于凌肃之手,这些大多是深受官府残害、朝廷欺压的庶民,一个个血红着眼睛,于阵前纷纷下跪,以叩父母养育之恩。
袁崇武下令,命三军缟素,与凌家军决一死战。
那一场大战,令山河失色,岭南军折损过半,凌家军却也元气大伤,不得不退守烨阳,撤退途中,凌肃命人将岭南军亲眷尽数处死,抛尸荒野,尸骨无存者数不胜数,自此后,凌家军与岭南军便结下了血海深仇,袁崇武本人与凌肃之间更是有深仇大恨、不共戴天。
双方数年来,大小战役不下百次,直到三年前,大周朝从北方邻国大赫借兵,连同凌家军十万大军,共同镇压岭南军。
此战之惨烈,令人不忍目睹,两军死伤之众,数年来无法估计。
最终,岭南军副将以及参军以上高位将领多达一十七人,全部阵亡,其余步兵被俘者数千余人,尽数押至京师,于午门枭首示众,一日之内,京师血流成河。
至此,这一场持续多年的农民暴乱方被镇压,史载,“岭南之乱”。
而袁崇武本人,亦是下落不明,朝廷只道他已被凌肃砍杀。因感念其多次赈灾放粮的义举,民间素以“崇武爷”呼之,渝州大战后,宜州、暨南等地百姓,家家户户立有“崇武爷”牌位,偷偷祭祀。
而在岭南一些偏僻之地,更有不少“崇武爷”庙,多年来香火鼎盛,善男信女络绎不绝,而在袁崇武家乡,则建有袁崇武的“衣冠冢”,每逢清明,前来祭奠者数不胜数。
孟余回想往事,心头自是感叹,又见袁崇武沉默不语,不免唏嘘,道:“元帅,属下听闻夫人当年九死一生,带着小公子从凌肃手中逃脱,母子三人隐姓埋名,一路流落至蜀地深山,直到两年前才被王将军找到,这些年想必也是吃尽了苦头,若等他日元帅与夫人夫妻团聚,属下斗胆,还愿元帅莫要辜负了夫人才是。”
袁武听了这话,眸底的神色依旧深邃而内敛,他一语不发,就那样坐在那里,让孟余三人瞧着,再也不敢多说什么。
不知过去了多久,袁崇武终是开了口,道了句:“孟余。”
“属下在。”孟余立时恭声道。
“命张智成去暨南,将他们母子三人接到云州,待时机成熟,我自会赶去。”
“元帅……”孟余眼皮一跳,不等他说完,就见袁武一个手势,令他将余下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你们回去吧。”袁武说完,遂站起身子,推开里屋的门,径自走了进去。
“先生,元帅这是咋了,知道自家媳妇和孩子还活着,要我不还高兴个半死,可你瞧元帅那脸色,咋还不太好看……”李壮凑了过来,望着袁武的背影,对着孟余小声开口。
孟余瞥了李壮一眼,低声道:“好了,如今咱们找到了元帅,还有一大摊事要去做,先回荆州再说。”
“啥,咱们不留下来?”李壮睁大了双眼,惊诧道。
孟余没心思和他废话,何子沾倒是忍不住了,道:“你是不是觉得咱元帅不够惹眼,非要留下来惹得旁人留意才踏实?”
李壮闻言,这才不说话了,一行人临去前复又对着里屋恭敬行礼,礼毕后方才趁着夜色,离开了袁家。
里屋内,姚芸儿依旧沉沉睡着,就着烛光,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洁若白莲,透着清纯的温婉,她今年还不到十七岁,虽说已嫁为人妇,可脸庞上仍旧带着些许稚气,倒显得青青嫩嫩的。
袁武坐在一旁,抚上了她的睡颜,想起她年纪这般小,便已经嫁给他为妻,并为他千辛万苦地怀着孩子,乌黑的瞳仁中,便是深不见底的疼惜。
他将她的小手握在手心,缓缓地贴上自己的面颊,隔了许久,方才用低低的声音,唤了她的名字:“芸儿……”
那短短的两个字,低沉浑厚,情深似海。
翌日,姚芸儿刚睁开眼睛,便迎上一双深潭般的黑眸。
“相公?”姚芸儿见袁武坐在床头,身上衣衫齐整,眼底布满了血丝,倒似一夜没睡一般。
袁武见她醒来,便微微一笑,握着她的小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你怎么了?”姚芸儿抚上他的脸,心疼道,“昨夜里是不是没睡好?”
“我没事。”袁武将她抱在怀里,并将散下的棉被重新为她盖好,暗中却在沉吟,不知要如何去和她说。
袁武紧了紧她的身子,望着她柔美白皙的小脸,那喉间的话便是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心头却是疼惜更甚。
吃过早饭,姚芸儿望着男人,似是鼓起极大的勇气一般,才道:“相公,我已经好些日子没回娘家了,也不知爹爹的身子好点了没有,今天家里没事,我想回去看看……”
袁武闻言,见她那一双杏眸中带着隐隐的祈求,声音也是又轻又小的,让他听着,心里便软了下来,道:“走吧,我陪你回去。”
姚芸儿一听这话便高兴起来,忍不住上前环住了夫君的颈脖,纵使心头诸事纷扰,可此时看着小娘子那张娇美可人的笑靥,男人的眼瞳仍浮起几许温和,淡淡一笑,俯下身子在她的唇瓣上轻啄了一口。
虽然姚母曾打主意,要将金梅嫁给袁武,姚芸儿的委屈与难过自不必提,可如今她怀着孩子,却更加体会到身为人母的不易,养儿方知报娘恩,这日子一久,原先的那些委屈倒也消散了不少,心头却又惦记起娘家起来。
袁武自然明白自家小娘子的心思,临走时,还从铺子里割了一大块肉,打算一道给姚家送去。
姚芸儿这些日子都是待在家里安胎,此时骤然出了家门,心底倒是说不出的舒坦,那路似乎还没走上几步,姚家的院子便近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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