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4/4段
田雨最担心的就是父亲谈论政治,老人的脾气太倔,话一出口便无遮无拦,让人心惊肉跳。她见父亲今天不谈政治,只谈文化,很是高兴,便对赵刚笑道:“我父亲最崇拜毛**了,除此之外,我还没听他这么夸过别人。”
田墨轩抿了一口酒:“我对毛**的了解首先是从文化上。我看过他1938年写的《祭黄帝陵》,当时简直眼睛一亮,真是才华横溢、文采飞扬。我至今记得其中的句子‘……赫赫始祖,吾华肇造,胄衍祀绵,岳峨河浩,聪明睿智,光披遐荒,建此伟业,雄立东方……东等不才,剑履俱奋,万里崎岖,为国效命,频年苦斗,备历险夷,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你们听听,写就此文非如椽之笔所不能。特别是1945年重庆谈判时,《沁园春·雪》公开发表后,我就想,咱们国家连年战乱,百孔千疮,有谁能收拾这破碎河山呢?非雄才大略者不可。孟子曰: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毛**啊,古今第一人也。1949年开国大典我参加了,毛**一声:‘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我们这些民主人士和无党派人士顿时热泪纵横,这是我们自己的国家啊,我们是国家的主人……”
田墨轩的激动感染了所有的人,连李云龙也放下酒杯听得入神,他没料到田墨轩会说出这样一番肺腑之言,以往他一直认为老丈人对新政权存有很强的戒心和怀疑。赵刚更是如沐春风,他端起酒杯:“说得好啊,田先生,冲您这番肺腑之言,我连干三杯。”
李云龙也站起来:“来,老赵,我陪你干三杯。”
家宴的气氛活跃起来。冯楠又提起李云龙和赵刚在公共汽车上打架的事,大家都觉得好笑,说解放军一千多个将军里,这两位的表现算是绝无仅有了。
李云龙想起派出所的那位小警察,不禁又来了气:“这小浑蛋简直缺家教,不问青红皂白,张嘴就训人,等我掏出军官证又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年纪轻轻就这么势利。”
赵刚埋怨道:“都怨你,人家拌两句嘴,你非要去管闲事,出口就是火上浇油,不打起来倒怪了。幸亏派出所把咱们放了,要是碰上讲原则的警察,管你是什么将军,先扣了再说,再通知上级单位去领人,咱们的笑话可就闹大了。你是不在乎,几十年来没少惹事,处分比立功还多。可我好歹是个政委,成天给别人做思想工作,这回可好,在公共场所聚众斗殴,扰乱社会治安,被公安机关扣留,这面子可栽不起。”
“你看,你看,老鸦落在猪身上,谁也别嫌谁黑,你觉悟高,挨打就不要还手。”
赵刚有些不好意思:“倒也是,挨打不还手是挺难的。”
大家本是闲谈,谁料这些话却使田墨轩犯了老毛病,老先生又钻起牛角尖来:“赵李二人在公共场所打架斗殴的问题,看似是件小事,却反映出一个深刻问题。试想,如果他们的身份不是将军而是百姓,按《治安管理条例》规定,如此在公共场所大打出手,即便有理也属违法行为,理应受到惩处,这再正常不过了。不正常的倒是当违法者亮出自己的身份时,却得到极大的宽容,连执法者都惶恐不已,连声向违法者道歉,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这说明了我们国家公民法制观念的淡薄。”
李云龙不以为然地说:“嗨,小事一桩,哪儿有那么严重?”
赵刚却收敛了笑容严肃起来:“田先生,您接着说。”
“一个正常的社会应该法制健全,如果法律丧失了公正,后果无疑是可怕的。赵刚,你知道罗伯斯比尔吗?”
“知道,法国大革命时雅各宾派的领袖。”
“他就是个例子。这人很激进,认为自己最革命,动不动就以革命的名义剥夺他人的生命,把自己凌驾于法律之上。这样做的直接后果是任何人的生命安全都得不到保证,也包括他自己。当法律成了空白便只有两种结局:或出现专制独裁;或出现暴民政治。最后罗伯斯比尔自己也被送上断头台,他实际上是死在了自己手里。在一个没有公正法律保障的社会里,恐怕不会有赢家。”
赵刚打了一个冷战,沉默了。
李云龙听得不入耳,争辩道:“我们国家的法律是健全的。”
“而你就违了法而轻易逃脱了处罚。要是你的军衔不是少将而是大将呢?是不是更可以得到宽容?”田墨轩打断他的话。
李云龙想了想,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复杂,最好是先别说话。
沈丹虹神色黯然地劝道:“墨轩,今天不是家宴吗?干吗要谈政治呢?谈点儿别的好吗?”
冯楠也在轻轻地责备赵刚:“看你,惹得老人家不高兴。”
赵刚端起酒杯道:“田先生,恕晚辈不敬,使先生不愉快了,来,请干了这杯……”他一饮而尽,脸色开始泛红,情绪也有些激动起来,“田先生,我明白,您是有些担心,怕执政党的政策和法律流于形式。您有两点疑问:第一是我们的法律是否公正;二是法律对权力的限制问题。您是担心我们党能否做到这两条?”
“不是担心,而是已见兆头,任何一个政党,哪怕它的理论再先进,也难免有缺点,要连这点起码的道理都不懂,也就无所谓先进的政党了。我要说的是权力的限制问题,其实,贵党的国家体制也是按照三权分立的原则建立起来的,至少是参考了三权分立的原则,和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相比,我们的*****相当于国会,行使立法权。我们的国家**相当于总统,行使行政权。我们的法院也同样是行使司法权。这种模式虽然建立起来了,但……恕我直言,这只是一种表象,事实上无法做到互相制约,还是贵党一家说了算,缺乏最基本的监督,民众缺乏干预能力。这样就出现了一个问题,如果贵党的国策出现偏差和失误,而民众又无监督与干预能力,那么只好等贵党自身去改正和调整,这需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也许很漫长,整个民族会付不起这种代价的。此外,贵党的阶级斗争理论作为国策也值得商讨。我认为,政府的职责是管理国家,调和各阶级、各阶层由于政治、经济地位的不平衡所产生的矛盾,尽量去减小这种差别,使矛盾趋于缓和。而不该激化这种矛盾,使某一阶级或阶层成为贵族,而某一阶级或阶层沦为奴隶。管理国家需要法治,颠覆国家的行为应该受到法律的公正审判,而不是个人意志的随心所欲……”
赵刚激动地打断他的话:“难道我们的人民代表大会、****会议、各****的监督,还有司法机关、监察机关都是流于形式?我们就真的解决不了?这样说是否也有失公正?”
田墨轩缓和了口气:“赵刚啊,远的不谈,胡风一案总是刚刚过去吧?我们的司法程序恐怕还抵不上一个御批。在我眼里,这位胡先生本是个大左派,怎么一下就成了反革命分子?似乎很难解释得通。”
赵刚也平静下来:“田先生,我不了解这案子的具体情况,但这是毛**亲自过问的案子,不会有什么大出入。您刚才也谈到了对毛**的那种崇敬……”
“是的,我认为他是个伟人,正因为崇敬才担心。作为执政党的领袖,他的担子太重了,政策一旦出现失误,就会带来巨大的灾难,即使这些灾难由小部分人来承担,就算是占人口总数的5%吧,就是3000万,若是这个百分比再大一些呢?那就有可能出现一场浩劫,这场浩劫有可能超过中国历史上出现的任何浩劫,其产生的作用将影响数十年至上百年。”
赵刚笑笑:“作为政协委员,您当然有权发表个人见解,有些事现在还说不清楚,就待历史去证明吧。现在继续喝酒。”
田墨轩倔强地说:“好,一言为定,再过20年,若是我还活着,咱们再接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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