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第3/4段
其实和那些当了红卫兵的半大小子一样,李云龙的骨子里也不大安分,这种枯燥乏味的生活早让他厌倦了。他喜欢有刺激的生活,譬如战争,就总能给他带来难以言述的快感,问题是,战争不可能总有。和平环境也许对所有人都合适,唯独对李云龙不合适。
他看见那些半大小子穿着父辈们穿旧的黄军装,腰扎武装带,戴着红袖章,表情严肃地排着队,嘴里唱着不知是哪位快手创作的“造反”歌曲:
拿起笔做刀枪,
集中火力打黑帮
…………
谁要敢说党不好,
马上叫他见阎王
…………
这些半大小子哼着这类歌去抄家,“破四旧”。站在大街上拦截自行车,用改锥卸下被认为是“四旧”的商标牌。除“飞鸽”因代表和平,“永久”比较中性外,其余牌子都是“四旧”,需要扫除。红卫兵一言九鼎,一开口就成了评判是非曲直的标准,连警察们见了他们都点头哈腰,邻里间出现纠纷也要找红卫兵去评理,红卫兵的声望简直如日中天。
看到这些,李云龙的心里便有些莫名其妙的躁动,既有几分羡慕又有几分失落感,觉得如今连堂堂解放军都靠边站了,偌大的中国成了这些浑小子的天下,让他们撒着欢、打着滚、由着性子折腾,还落个“革命”?世上哪儿找这等好事去?
当红卫兵要有行头,那天李健理直气壮地向李云龙要军装穿,这小子对新换发的国防绿军装不屑一顾,专找1955年发的人字呢黄军装,肩膀上还必须要有佩肩章的扣眼儿,衣服不能太新,最好是洗得发白。武装带也不能含糊,要那种厚牛皮做的,三寸宽,黄铜扣上有八一五星图案的苏式武装带。李云龙见儿子在他衣橱里肆无忌惮地乱翻,心里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敢揍他。
儿子最近常常哼着这样一支歌:
老子英雄儿好汉,
老子反动儿浑蛋,
要是革命的你就站出来,
要是不革命的就滚他妈的蛋
…………
李云龙虽说平时嘴里日爹操娘惯了,可将“滚他妈的蛋”之类的糙话也名正言顺地写进歌词还是头一次听说。不过他对“老子英雄儿好汉”这种说法心里还是挺受用的,有时还觉得儿子挺给自己长脸。
田雨和李云龙想的可不一样,当他听到李健哼到“滚他妈的蛋”时,脸都气白了,她怒斥道:“谁编的这首歌?野蛮、粗俗,以后再不许唱了,‘文化大革命’总不能把文明都革掉,只留下野蛮吧?”
李云龙倒不以为然:“嗨,男孩子嘛,来几句国骂也不算什么。他老子我不是也经常来上几句吗?”
“是呀,你我可管不了,可儿子是我的,我就有权利管他,我就不允许他学得这么粗俗。这么小就学得满嘴脏话,长大了还不当流氓去?你呀,就是这样,平时不高兴就拿孩子出气,该管的你倒不管,有你这么教育孩子的吗?”
“你看你看,怎么朝我来啦?得,我不和你吵,男不和女斗。哼!女人嘛,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天下发生这么多大事你都看不到,只关心眼前的鸡毛蒜皮。你知道吗?这场‘文化大革命’是史无前例的,史无前例你明白吗?就是自打盘古开天、三皇五帝到现在几千年从没有过的翻天覆地的一场大革命,以前的一切规矩都不作数啦,从新中国成立到现在有多少年了?嗯……十七年了,毛**说了,这十七年都是被坏人掌了权,他老人家被架空了。娘的,我这才明白过来,我说怎么越来越不对劲儿呢,1960年饿死这么多人,原来都是那些黑帮闹的。我看,枪毙他们都不多。”李云龙很是义愤填膺。
这一说,田雨就再不吭声了。所以李云龙认为自己的话很有说服力,硬是怪了,自己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有理论水平?
形势变化太快了,这场“文化大革命”可真是个万花筒,轻轻一晃,新的图案就出来了,根本就没有重样的,真令人眼花缭乱。李云龙有些反应不过来了。红卫兵抄家那阵子,李云龙处于兴奋状态,眼前的情景常常勾起他对往事的回忆,当年打土豪分田地,给地主糊个高帽子戴上,再找根绳套在地主脖子上,牵狗似的。地主在后面颠颠地一溜儿小跑,手执小铜锣边敲边喊:“我是土豪劣绅……”庄稼汉、泥腿子、大姑娘、小媳妇都分站在道两侧,你一拳我一脚,鹅卵石、臭牛粪劈头盖脸砸去……真他娘的痛快,**那句诗是怎么说的?“红旗卷起农奴戟”呀。往事历历在目,当初李云龙对“革命”这个字眼的认识就是从抄家开始的,如此说来,在沉寂了十七年以后,新一轮革命又开始了?
李云龙很严肃地问过李健:“你们打土豪得的‘浮财’是怎么处理的?”
李健懵头懵脑地问:“爸,什么叫浮财?”
“嘁,连这都不懂?还他娘的打土豪呢?要说干这个,你爹我可是老资格了。‘浮财’就是除了房产田地以外的财物,像什么袁大头、金银首饰、绫罗绸缎、樟木箱子什么的。哼!你小子,还‘六月的冬瓜——毛儿嫩’呢。”
“噢,明白了。我们是这么办的:只要是纸做的,像字画书籍之类的就点把火烧了;要是易碎的东西,比如瓷器什么的,就索性让它碎了。这样比较省事,当然,要是金银衣服类的就不能毁了,那是劳动人民的血汗,我们就上交了。”
李云龙搔搔头皮疑惑道:“过去打土豪不是这样,浮财都集中起来,按村里穷人的人头份平分。当然,有的东西不可能分匀,比如一头牛你咋分?总不能一人砍条牛腿吧?所以几户人家分一头牛,算大家的,共同使用。现在抄家可能是老规矩不作数了,浮财不分了,那上交给谁呢?”
儿子回答:“当然上交给国家了,国家专门办了抄家物资上交点儿。”
李云龙有点儿明白了,当年打土豪抄得的财物一部分用于红军的军费,剩下的就给本村穷人分了,土改时抄得的财物也是本村穷人均分,政府并不伸手。现在可能是规矩变了,浮财不许分了,政府要用。
抄家风很快就过去了。据儿子李健解释:“是因为实在没啥可抄的了,该抄的哪家都是被抄过两三遍了,屁也没有了。有些坏人家更气人,明明是地主或资本家,可家里的摆设还不如咱家呢,我见过一家,除了破被子和几件破衣服,就一个大咸菜坛子还算件东西,让我们一怒之下给敲漏了。可他家成分还真是资本家,我很奇怪,怎么还有这么穷的资本家?要不然我们还真把他家当成贫农了。”
这好比练武的人相互过招,闪电般地一交手再各自闪开,这叫一回合。“文化大革命”第一回合是奔“三家村”去了,“地富反坏右”等“黑五类”是陪衬,死老虎再拿出来打打也无妨。第二个回合就有点儿石破天惊了,刘少奇、邓小平、陶铸的倒台把李云龙惊出一头汗来。刘少奇和陶铸怎么样他不太清楚,可邓小平他还是挺熟的,这个前129师政委是他的老上级。按照军政各负其责的制度,赵刚和邓小平打交道多一些,毕竟是垂直领导。李云龙曾多次听邓小平讲过话,还挨过这位政委的批评。至于这位前129师政委是怎么和刘少奇、陶铸搞到一起去了,李云龙就不太清楚了。
新中国成立以后,隔三岔五地就搞一次运动,闲着的时候少,有条规律是铁定的,每次运动都要有人从政治上垮台,李云龙早习以为常了。平心而论,像省emsp; 拿起笔做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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