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2/4段
由于有了和罗晶晶最后的那段沟通,韩丁今天的谈话显得轻松了许多。他坐下来问的第一句话是:“昨天你睡好了吗?”语气声调带了第一次谈话所不曾有过的亲切。而龙小羽的神情则似乎和前天一样,沉闷中含着些拘谨,拘谨中藏了些忧郁,无可无不可地点了一下头,说道:
“还行吧。”
“那我们开始谈吧。”韩丁在椅子上转动了一下身子,让自己坐得更加舒服,他说,“今天谈谈你的过去,你过去的生活和你的家庭。随便谈,说什么都行,好不好?”
他用轻松的微笑注视着龙小羽,想感染和鼓励他也把神经放轻松。但也许龙小羽死囚的身份显然并不能被韩丁几句故作轻松的话语弄得真的轻松下来,他只是应景似的咧了一下嘴,回报了一个笑的意思,仍然拘谨地问:
“你想知道什么?”
“随便!”韩丁说。停了一下,他索性帮他开了个头,“那就先说说你的老家吧,你是绍兴石桥镇的人?”
说起老家,龙小羽的目光柔和起来,有了一些生气。他慢慢地说:“我的老家,都说是山清水秀之乡、历史文物之邦、名人荟萃之地,有两千五百年的历史,出过无数的文人墨客。”
韩丁问:“你是说绍兴,还是说石桥镇?”
龙小羽说:“当然是绍兴,我们石桥镇就是属于绍兴的,离绍兴城很近。我上大学也是在绍兴城里,我上的是绍兴经济学院,学了两年经济管理。”
韩丁问:“你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
龙小羽说:“我爸爸以前在一家锡器厂当工人。绍兴人过去一到年关大节都要祭祀祖先祭拜神灵,家家都搞,很隆重的。用的蜡烛台、香炉、酒壶、罐子这些,都是用锡做的。可最近这些年这种仪式很少有人搞了,只有少数老一辈的公公婆婆还把祭祖拜神当一回事。所以,锡器厂生意越来越难做,后来开不下去就把工人都裁了,我爸爸也就不干了。他从小喜欢听绍剧,自己也唱,从锡器厂出来以后就找了几个人凑钱拉了个绍剧班子。绍兴人都喜欢看戏的,鲁迅先生不是还专门写过绍兴的社戏吗,那篇很有名的。”
韩丁笑笑说:“哟,你爸爸还是个艺术家呢,真不错。”
龙小羽没笑,说:“他爱好这个,所以就去干了。什么艺术家,艺术家演戏都是在剧场礼堂里演,可我们那里的绍剧,都是到乡下去,在露天的台子上唱。得扯开嗓子唱,要不然场子后面的人听不见,所以把嗓子都练出来了。他们还看不起那些在剧场礼堂里唱戏的人呢,我爸爸说当年绍剧最有名的钢嗓子陈鹤皋,还有绍剧的金嗓子汪筱奎在台上一唱,方圆几里地都听得见。过去还没有扩音喇叭呢。”
“对,那是要凭底气的。”韩丁附和了一句,又问,“你妈呢,她也喜欢艺术吗?”
龙小羽说:“我妈和我爸早分开了,我六岁那年我妈认识了一个有钱人,在一个下雨天什么都没拿就跟上他走掉了,一走再没音讯。可这么多年我爸一直想着她,她走的时候留下了她每天都戴着的那串珍珠手链,我爸后来一直戴在自己的手上,连洗澡睡觉都不摘下来。我对我妈长什么样都没印象了,可我也一直很想她,可能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应该有个母亲吧。”
韩丁不无同情地把话停了一下,才继续问道:“你爸对你怎么样?他没再给你娶一个后妈?”
龙小羽摇头:“没有。怕不是亲生的对我不好。所以,这些年我爸既当爹又当妈,不容易。我小时候跟着我爸到处走村串户去演出,我的小学就是在戏班子里上的。从书店里买了小学课本,由我爸爸教我,到初中了我才进了石桥镇中学。所以,基础也不算太好。”
韩丁说:“你爸没想让你子承父业跟他唱戏吗?你从小跟着戏班子走南闯北,没熏出点戏瘾来?”
龙小羽说:“我小时候曾经喜欢过唱戏,绍剧唱起来蛮有劲的。特别是演到喝酒的场面,观众最有劲。我们那里是出酒的地方,人人都爱喝老酒,台上演员演得东摇西晃醉醺醺的,你再看台下,一大片看戏的都跟着摇晃。那是听戏听醉了,真是挺有劲的。可不知为什么,我爸自己是个戏痴,却坚决不让我学戏。我小时候跟一个跑龙套的学了两下翻跟头我爸爸都打了我一顿。戏班子里的人都知道我爸的脾气,谁也不敢教我了。你看我爸这么喜欢绍剧,可他骨子里还是觉得唱戏不是个正经事,没出息。他还是希望我能出去读书,最好学学电脑、英语什么的,他觉得学那些今后才能干大事。所以,我一到十二岁他坚决不让我待在戏班里了,坚决让我去学校念书。我中学毕业后,我爸爸当时是借钱供我上了大学。那年接到绍兴经济学院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还没怎么的,我爸倒哭了一通。”
韩丁点点头,说:“可怜天下父母心!”
龙小羽淡淡地笑一下,说:“我学的是经济管理,我爸说将来是经济的世界,还是懂经济会理财的人当得上未来的主人。我爸就盼我将来能在一家正规的大企业里找到一份工作,他说那才叫正事。可惜我只学了两年,我爸就得急病死了。说是脑溢血,也搞不清是怎么得的脑溢血。我爸一死,我也没钱上学了。我爸为供我上学,借了不少钱,我把家里房子卖了,东西也卖了,除了那串珍珠手链外,什么都卖了,好还债。那串手链是我妈妈走的时候给我爸爸留下的,我爸爸当个念物一直戴着它,所以我不能卖。这也是我爸给我留下的念物,所以我也一直戴着它。戴着它我才觉得我也有过父母,也有过很爱我很疼我的爸爸和妈妈。我把债都还清后,就剩二百块钱了,我就在我们镇上一个远亲家租了一条乌篷船,靠每天划船拉人拉货吃口饭。我们那里是水乡,村子和镇子都围在水里,水的外面又是另一个村子,村村镇镇都编排在河道里。过去在绍兴城里面,河道也多得像马路一样。很多人都用乌篷船当行脚,很方便的。乌篷船你见过吗?那种船在我们老家是用手和脚一起划的。要练一阵才会划呢。”
韩丁静静地听着,龙小羽也静静地说着。他用如此平静的语调,将自己的身世娓娓道来。有时也会陷入到往事中沉思片刻,在这时他似乎已经忘了他是一个身戴镣铐的嫌疑人。他似乎把对面的韩丁当做了自己的影子,可供心灵交流的影子,可与之自言自语的影子,或者当做了可以一叙平生的朋友,丁笑笑说:“哟,你爸爸还是个艺术家呢,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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