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赫然天威雍正惩弟 怀刑畏祸弘时下石第3/4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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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正回到御座前,背对着群臣,好一会才猛地转过脸来。张廷玉最是熟知雍正秉性,料是允祥的病重激怒了他,眼见雍正满脸都是乌云,顷刻就要雷电大作,正寻思如何婉转谏劝,雍正丝丝带着浓重的咳音已经开口:“刑部听着:原已拟定秋决人犯,除大逆十恶的罪名,由朕特批的之外,停止秋决一年,为吾弟允祥纳福!”他的眼圈变得有些发红,仰首望站前上方,像是要穿透殿宇仰望茫茫苍穹:“他是跟着朕,跟着先帝爷办差累倒了的!二十年前,谁不知道英武豪侠义薄云天的‘拼命十三郎’!他累倒了。还有一个李卫,也累坏了身子。有人说田文镜长短,田文镜火耗只收到三钱,推行耗限归公,捐厘不入私门,官绅一体当差,也是四面楚歌。他给朕的奏折说,骨瘦如柴而不遑宁处,恐年命不永——他也要累疯了!朕自己一天也就胡乱睡一两个时辰,也累得筋疲力尽。你们看这个老臣张廷玉,三年之内头发已经皓白如雪!若不为上对列祖列宗缔造艰难,下对子孙万世昌荣,朕用得着这么熬灯油一样夙夜勤政?这些国家精英,至于一个个都累得这样么?”张廷玉闭上了眼,老泪已无声流淌出来。只听雍正声音愈来愈激扬难抑:“……朕在藩邸为王,威福并不减今日帝皇之尊,虽说也常办差,仰赖圣祖神圣威武,比起今日,还是闲适十倍不止!这皇帝位有什么好!偏就有人百折不挠,锲而不舍地追求!朕一心一意追求政治清明,民生安业,偏是像允禩允禟允这样的小人,打横炮使邪力,必欲取朕代之而后安,他们的心思不在天下,不在臣民,只是希图这位上那点子威荣,他们狗猪不如般龌龊!阿其那、塞思黑……阿其那、塞思黑……”他顿了一下,咬着牙抽过一张纸,朱笔狂草写道:

  允禩允禟允等人结党乱政,觊觎大位至死不渝,枭獍之心人神共愤!着允禩改名为“阿其那”,允禟改名为“塞思黑”,允着——

  他突然想到允和自己是一母同胞,十分烦躁地勾掉了他的姓名,恶狠狠又写了“钦此”二字,对鄂尔泰道:“你骑快马去允禩允禟那里宣旨,允禩改名‘阿其那’,允禟改名‘塞思黑’!”想想终究太便宜了允,由允又想到年羹尧钱名世,仿佛要出尽心中毒火,又扯一张大纸过来用擘窠大字写了“名教罪人”四字,扔掉了笔,这才抬起头来。

  文武群臣从没有见过雍正这样暴怒的神色,都愣了,吓傻了,有几个直矗着身子忘了叩头,不知哪个部里,一个官员眼一黑,竟当场晕倒在殿里!

  “朕之处事处心有如日月经天!朕之光明磊落祖宗神明皆知!”雍正咆哮道,“你们下头尽有‘八爷党’、‘九爷党’的,恐怕对朕口是心非都亦不为少。今日在这堂堂天枢之地,光明正大之殿宇,文武百官毕集,你们只要有一个人出来说:朕不如那个‘阿其那’,那个‘塞思黑’,朕决不加罪,即行让位给他!”他用挑战的目光,带着冷峻笑容扫视着殿宇,许久,见没有人敢言声,似乎气平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瞬间的平静,他想到允禩党盘根错节经营多年,下面跪的这些人不知有多少是他的党羽,自己亲手写了御制《朋党论》,至今竟没有一个站出来揭露允禩允禟的阴谋!雍正顿时有一种莫名的愤怒,觉得自己只是在强权上赢了允禩,无论德行人望上都比不了那个“阿其那”,不禁又妒忌又不理解。“真奇怪,”他说,“君臣大义列在三纲之首,你们都是读书人出来的,竟然蠢如豸鹿,放纵允禩党羽在朝在野为非作歹这么多年!那个钱名世,探花出身,他什么书没读过,忝居翰林清贵之职,去捧允禩的死党年羹尧的臭脚!想起来就叫人恶心!这幅‘名教罪人’的横匾已经题好,就着礼部颁赐钱名世,‘礼送’他回江南,挂到他钱家大门上,常州知府、武进县令每月初一、十五两日去钱家查看挂匾情形,如未悬挂,呈报督抚奏明,朕自然另有一番料理。江南省本人文荟萃之地,居然出了钱名世这样的败类,自应反躬自省,思耻明过,着江南省停止乡试一年。汪景祺虽已伏法,但他的原籍浙江,也自应照此办理!钱名世离京之日,由礼部知会百官,大学士以下官员都要写诗为他‘赠行’,他既然以文词谄媚奸恶,为名教所不容,朕即以文词为国法,示人臣以炯戒!”

  张廷玉眼见雍正言语越扯越远,由允又牵及汪景祺、钱名世案子上,深恐这位已经气得有些失态的皇帝口无遮拦,说出更使人难堪的“料理”。乘雍正喝水,他起身缓步踱到御座旁,小声道:“方才太医院来禀,怡亲王病体已经无碍,他想见见皇上。”

  “唔!”雍正似乎被针刺了一下似的,憬悟过来,他已觉得自己失态了。很多话不及思索,有些事还该与军机处和上书房商议一下再定的,但是“君无戏言”,既然话已经出口,也无可更动。因点了点头示意张廷玉退下,说道:“本来要与诸臣商计新政大计,让夜猫子给搅了。可话又说回来,挤掉这个脓包儿,揭掉这层烂膏药,也未始不是一大快事。推行新政,或者梗阻也就少些儿也未可知!方才张廷玉禀说,怡亲王病体已经稍安,此乃国家良实之臣,古今罕见之贤王。若被今日事激病,有朕所不忍言之事,朕必以‘阿其那’、‘塞思黑’抵命!”说罢一摆手,拂袖出了乾清宫。

  雍正没有回养心殿,径直乘銮舆出西直门,至清梵寺看望了允祥,即便返回了畅春园。他浑身乏力,似乎每个骨节都被醋泡得酥软了,走起路来像踩在棉花垛上,一高一低地,每一脚都踏不实,头也一阵一阵昏晕。他觉得饿,但御膳进上来,望着满桌的珍馐佳酿,变得一点胃口也没有。高无庸料是他胃气不适厌荤,命御厨房作了一碗京丝挂面,兑上醋姜汁,撒了点蒜花儿,滴了两滴香油捧进上来,雍正才勉强吃了。和衣歪在澹宁居暖阁大炕的大迎枕上,吩咐高无庸:“朕要静一静儿。除了张廷玉、方苞和鄂尔泰,谁也不见。”便随意取过几份奏章,一边看,一边只是出神,方才去清梵寺的情形又闪现在眼前。

  “皇上,”允祥精瘦的胳膊伸在被外,两只手紧紧握着雍正的手,仿佛一松手雍正就会突然消逝似的,声音凄楚而又清晰,“这几年我病,读了几本史书。自古帝王像皇上这样精勤求治,食不甘味寝不安席,连圣祖在内,没有一个及得您的。我有时也想,皇上——比如说您每次接见州县小吏,开口:“刑部听着:原已拟定秋决人犯,除大逆十恶的罪名,由朕特批的之外,停止秋决一年,为吾弟允祥纳福!”他的眼圈变得有些发红,仰首望站前上方,像是要穿透殿宇仰望茫茫苍穹:“他是跟着朕,跟着先帝爷办差累倒了的!二十年前,谁不知道英武豪侠义薄云天的‘拼命十三郎’!他累倒了。还有一个李卫,也累坏了身子。有人说田文镜长短,田文镜火耗只收到三钱,推行耗限归公,捐厘不入私门,官绅一体当差,也是四面楚歌。他给朕的奏折说,骨瘦如柴而不遑宁处,恐年命不永——他也要累疯了!朕自己一天也就胡乱睡一两个时辰,也累得筋疲力尽。你们看这个老臣张廷玉,三年之内头发已经皓白如雪!若不为上对列祖列宗缔造艰难,下对子孙万世昌荣,朕用得着这么熬灯油一样夙夜勤政?这些国家精英,至于一个个都累得这样么?”张廷玉闭上了眼,老泪已无声流淌出来。只听雍正声音愈来愈激扬难抑:“……朕在藩邸为王,威福并不减今日帝皇之尊,虽说也常办差,仰赖圣祖神圣威武,比起今日,还是闲适十倍不止!这皇帝位有什么好!偏就有人百折不挠,锲而不舍地追求!朕一心一意追求政治清明,民生安业,偏是像允禩允禟允这样的小人,打横炮使邪力,必欲取朕代之而后安,他们的心思不在天下,不在臣民,只是希图这位上那点子威荣,他们狗猪不如般龌龊!阿其那、塞思黑……阿其那、塞思黑……”他顿了一下,咬着牙抽过一张纸,朱笔狂草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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