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活出丧贝勒逃命劫 承严旨廉王遭抄检第4/4段
“那再好不过了。”弘时脸上似笑非笑,说道,“请兄弟们就跪在这里,我陪八叔到书房吃茶说话。”说罢将手一让,熟门熟路和允禩相跟着到东书房。马鸣岐向几个书吏一摆手,内务府的人立刻分头行动,提着糨糊桶,拿着封条,有的查看书房,有的撵赶家人,待允禩和弘时进书房,已听西院乱哄哄人声嘈杂,隐隐传来女人哭骂声。那允禩竟似充耳不闻,弘时却面露不忍之色,命跟进来的人在书房外天井站着,独自跟着允禩进了书房。
“万没想到事情弄到这地步。”弘时一坐定便急急说道,“如今什么也说不得,也不是埋怨后悔的时候。八叔有什么指教,或有什么要办的事,趁着没人自管说,无论如何侄儿是要保全您的。”
允禩嘿然良久,只是默谋。对弘时这些话,他只信一半。但他此刻已经对东山再起绝望,满脑门子心思是对雍正的仇恨和报复心。思量着,从靴页里抽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也只可巴掌大小,上头密密麻麻都是蝇头小字,递给弘时,说道:“我不抱怨,也没有什么要办的事。这是‘八爷党’里头还没有暴露的官员名单,可惜一二品大员已经不多了,你拿去或者用得着。”他又从案卷下抽出一分文卷,说道:“这是书房里物件清单,东橱里是上缴的文卷,剩余的都是我的私藏图书。”
“上缴的就这么一点?”弘时极快地将名单收藏了袖子里,看着清单,皱眉说道,“书信没有一封,御批奏件也像不全。皇阿玛何等精明的人,这搪不过去的。”
允禩起身,在书房里款款踱步,许久才问道:“你知道不知道老四(雍正)准备怎么处分我?”弘时叹了一口气,说道:“一时间无碍,昨晚我去请安,见皇上在礼部的折子上批的‘暂授民王,以观后效。凡朝会,视民公侯伯例’。别的我还没听说。”“他总要假惺惺再当两天‘仁兄’的,这个我想到了。”允禩的眼睛干涩得像暗红的炭,一眨不眨盯着前方,“不过这局面久不了,墙倒众人推,那些个巴结头、马屁精、墙头草也不肯饶过我,这正是献他们牛黄狗宝的好时候。生死,命耳!我早已置之度外,不然我也不走这个险棋。弘时,我从来也没有篡位的心。这一条你回去务必讲清楚。这也是我对你的心腹话。正为如此,我也不劝你篡位。那个雍正倒行逆施,违天拂命行事,他长久不了!你看他,其实现在已经累倒了!一个人能耐再大,这样违情悖理做事,没个不当独夫的。他累,就因为他不懂无为而治顺水推舟。他长寿不了!”他像吞咽着一块苦涩干燥的饼子,平静地述发着一腔怨毒之火,半晌才喘息了一下,又道:“至于你,我也有一言奉告,决不可保我和你九叔,要劝他把我们明正典刑——我们不但不恨你,九泉下还感激你!——还要告诉你一声,你办事处人,精明不及弘历。弘历不露锋芒,你太显棱角,不少人都看出来你是在和弘历争夺什么。这就落了下乘。你再不要吃我这一辈吃过的亏。要果决,明断!等人占了中央位置,你什么都晚了!”弘时听着这话,犹如雷轰电掣一般,又是感动又是难过,心里倒了五味瓶似的,什么滋味全有。他痛呼一声“八叔——”嘴唇抖动着竟再也接不下去。
“别为我难过,千万不要保我!”允禩浑身的血都在倒流,“弘历已经在以太子自居了!你能百尺竿头再进一步,我的儿子们或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弘历!他是既定的继位人,哪里会想到我的儿子!”想到儿子们前途吉凶不测,允禩虽抱了必死之心,也不禁潸然泪下。
“叔王,别难过。”弘时起身来抚慰道,“留得青山最要紧。我只要不败事,好歹能照拂你的。听方苞说皇上说过‘罪不及孥’,福晋和弟弟们料也无妨。后头的事谁料得定?白急坏了身子更了不得!此处不可久留。您就歇在这里,我出去招呼一下带着人要走了。”他也怕再看允禩一眼,在门口略一停,顿足出来到了正院。
图里琛和马鸣岐两个人已经收到各处送来的抄单,二仪门旁十几个抄手坐在矮凳子上掌管抄录,算盘子儿打得下雨般哗哗响。见弘时出来,二人同时迎上来,图里琛笑道:“三爷,清单立时就出来,方才福晋传过来话,正殿东侧的八宝琉璃屏是她乌雅氏家的,是太皇太后当年赏给娘家的,但又是御赐物件,请爷示下怎么办?”
“这么快就出来了?”弘时从书吏手中要过几份抄单在手里倒换着看,口中道:“那不算什么违禁忌讳物。孝诚老太后赏我母亲的,我母亲寄在家里也好多件呢。造册上另加附记就是了。”因见弘旺几个人仍旧涕泪滂沱地伏跪在冰冷的砖地下,走过去温语说道:“弟弟们起身吧。我们公事说话就完,你们还该去照看你们父亲。该叫你们出来送行,自然有人叫去的。”待弘旺去了,弘时向马鸣岐道:“大约总数值多少银子,这会子也理不出细账。不过皇上要问,我不能说不知道。”
马鸣岐赔笑道:“八爷的东西有条理,好清。绸缎是绸缎库,贡品是贡品库,玉器瓷器珍玩、古董、家具、金、银、钱都各自有库、有账,一丝不乱。这里的兄弟一人得二百银子,也没有敢再贪心大胆的,账银账物相符就封了。我粗估约一下,除了皇上赏的,私财在二百万两银子上下。各处庄子有十三座,银号、当铺、古董店二十七处不计在内。这里账上约值六百万上下。贝勒爷跟皇上估个七八百万,不至于出谱儿的。”
“也就这个数儿。”弘时知道允禩在东北还有挖人参加金矿税两项收项,私财决不至于这么一点,却也佩服他这么短时间撕掳得明明白白。因笑道:“我连个零头也不及他的,他出手大方,自奉还是节俭的。当年抄十三叔,总共才抄出十几万来。就是兄弟,一样的俸禄,会营运不会,也是天差地别。”说着由马鸣岐和图里琛带领,各处库房查看了,又亲自封了银銮殿,看看天色将近黄昏,便指挥着众人离了廉亲王府。又关照图里琛:“八爷还是王爷,并没有革职,这里守护的人不可缺礼,更不能动蛮。八爷家产都封了,要遣散些家人,这都是理所当然,不要擅自搜查扣留。你的人无故惹是生非,仔细我拾掇你!”说罢升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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