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庸阿哥暗会落难生 失意客撒手绝尘嚣第2/4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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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太监好半日才想出他们的关系,看他一身打扮谈吐,绝然是来打抽丰的,也不说叫进不叫进,却道:“你先等着,王爷下值了再说。”便奔过去张罗别的事去了。张熙无声叹了一口气,蹲身坐在下马石上,望着秋空上刚刚起飞的雁阵,心头突然一阵悲怆:母亲这时辰起来了吧,正在纺花还是造炊?哥哥呢?……正在劈柴还是已经下田?思量着,听远处有戏子吊嗓子“咿呀——”的声音,还有隐隐的拨筝调弦声传来,张熙一阵感喟,信口吟道:

  当时只应掉头转,转得头来路遥远。何似仁王高阁上,倚栏闲唱望江南。

  “好雅兴,这早晚有人在我府门前头吟诗!”身旁突然有人说道。张熙抬头看时,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牵着马过来,身后还有一大群护卫太监家人。正要开口问,那个小太监早已叩头请安起来,对那青年笑道:“这人是来寻旷师爷的,说是旷师爷亲戚的学生,老远的从湖南来了。王爷上值去了,奴才寻思着旷师爷这门‘亲’也忒远了,就没让进去……”

  “找我来的,湖南的?”弘时身边站着的旷师爷眼睛一亮,“你是曾求仁的学生吧?”见张熙低头称是,旷师爷转脸又对弘时道:“曾求仁这人学生对王爷说过,和我都是东海夫子的私淑门生。”弘时点头笑道:“那也可叫得你一声老师了。潦倒异乡望门投止而不遇,难怪他牢骚。既是外地来的,先请安置用饭,完了过来我见见。”说罢便摆着步子进去了。

  旷士臣就住在王府正院厢房,张熙跟着他高一脚低一脚穿堂入室,好一阵子才到。这时吊得老高的心才放了下来,迷迷糊糊跟着进了屋,按师礼给旷士臣叩拜了坐下笑道:“侯门深似海,真一点不假,连回路我都记不清了。”旷士臣出外吩咐人送饭,返身回来道:“曾求仁给我来信,你在河南的事他已经知道。幸亏昨天接到信,不然我也不能见你。如今四下都在拿你,你竟钻到北京来,真好胆子!”

  “旷老师。”张熙笑着一躬身,说道,“我不连累您,想把我送官也可,给我几两盘缠自己走也可。”旷士臣盯视他移时,笑道:“贤侄真不愧曾子学生——我不是那样人。‘灯下黑’,你在这里安如泰山。不过曾先生确实有信叫你速归,待会儿你一看就明白了。”

  一时二人用过早饭,旷士臣果然取出一封信交给张熙。张熙展开看时,上面写道:

  农雨吾弟展笺如晤,久违岁月,延迁年华,计来已十三载矣!虽时有存问,而音容暌隔,思之神伤。吾弟子张熙已离河南,承谢详告。计来彼盘费已尽,难以返湘。其若赴京秋风,盼促其速归。十八盘抵足夜眠,畅言‘百年’之事,君尚忆否?勿勿不云曾静顿首。

  正是曾静老师一笔极楷正的钟王小书。张熙将信交还旷士臣,笑道:“既如此,就请旷老师‘秋风’些许,我这就登程——”还要往下说,院里有人喊:“王爷请师爷和客人过去说话。”

  “好,我这就来。”旷士臣答应一声,转身对张熙道:“王爷想知道外头情形,他问什么你直说什么,不要紧的。”说罢二人出来,却不进上房,从南边西墙月洞门进了花园,果见弘时站在书房门口送客,两个翎顶辉煌的大员一前一后迎面过来。旷士臣拉着张熙站到甬道边让路,口中笑道:“孙大人杨大人走好。”那两个官员不言声出去了。

  弘时招呼二人进来,见张熙只是东张西望,坐在椅上有些局促不安,便笑道:“随便些,不要拘束。我有许多时候没有出京走走了,想找个人聊聊。孙嘉淦和杨名时他们过来了,不然连这点空也没有的。”张熙出身湖南佃农家,离着县城还有四十多里。那里人多地少,“家有两顷田,不把米箩担”在佃家看来就是天上人了。他跟曾静读书也在乡间,以后多次应考,也只省城里走走,连这次闯祸在内,奔逃数省,也是见官就躲,并没有真正稍涉宦海。乍然到这天潢贵胄钟鸣鼎食之家,但见宝瓶异鼎文窗窈窕间全册满架图书琳琅,眼前人物个个文绣辉煌仪威堂皇,就是廊下立的三等仆妇小厮也都遍身罗绮体态尊贵,仿佛处处都有一种看不见的威压,抑得头也抬不起来,紧张得两手里捏得全是冷汗。直到弘时开口说话,张熙才稍为松弛了一点,揩着鼻尖上的汗说道:“外间……这时正是地藏王生日……是女人们过的节,有烧酬愿香的,送寄库的,点肉身灯报娘恩的……”

  “不是问你这个。”旷士臣见他紧张得发呆,说话都结结巴巴,呵呵一笑起身给弘时和张熙都倒了一杯茶,一边往手里递,说道:“比如各地阴雨旱涝了,庄稼收成了,还有街谈巷议,你随便聊。”弘时笑着一点头,说道:“我要民间口碑,对大事有什么议论。比如说岳钟麒、年羹尧、田文镜、李卫这些人,还有我和宝亲王,阿其那塞思黑,外间有些什么议论?”

  张熙这才明白弘时的意思,他毕竟是个胆大如斗的人,喝了两口茶,已渐渐镇定下来,笑道:“今年各地只是春夏之交时略旱了些,有的地方死了苗。补种了之后长势极好,河南山东直隶这三个省丰收已定。百姓们说幸亏朝廷料在前头,种子备得足,不然就辜负了夏秋这几场好雨了。我过来这几州几县,都忙着晒囤腾仓库,旧粮国库折价一半,老百姓都争着买……三爷说的这几个人都是国家大臣,老百姓指着囤里看着锅里。只要有吃的,不大说这些事的。”弘时道:“我可是听说了些闲话呢!有人说我和宝亲王闹家务争位,可是有的?”“没有没有!”张熙被他闪得一惊,“并没有说爷和宝亲王闲话的。倒是说——”他突然觉得失口,便掩住了,喝口茶又改了题:“说李卫制台身子不好,还有说田制台已经病倒了,还说京师来了个神仙,使五雷法震死个老番们——”

  “你这位贤令侄可真能逗。”弘时似笑不笑说道,“我问东他说北,我问南他说西!——有没有这皇上短处的,比如说他篡位?”

  这兜头一问,张熙仿佛挨了一闷棍,顿时脸色煞白。旷士臣说:“三爷是何等样人,能搪塞他么?你既来奔我,应该信得我的主子!连你河南闹闱场的事他都知道!”“你这老旷,看你把他吓的!”弘时莞尔一笑,说道:“老四能保秦风梧,我难道保不得吾弟展笺如晤,久违岁月,延迁年华,计来已十三载矣!虽时有存问,而音容暌隔,思之神伤。吾弟子张熙已离河南,承谢详告。计来彼盘费已尽,难以返湘。其若赴京秋风,盼促其速归。十八盘抵足夜眠,畅言‘百年’之事,君尚忆否?勿勿不云曾静顿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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