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陶冶第2/4段
许多年后,当我在福尔摩斯探案集中读到《巴斯克维尔的猎犬》,立即回想起了童年的这段经历。
然而,我却认出了它——实在太像了,虽然个头变大了几十倍!
两年前,我家养过一条母狗,全黑色的,就是眼前这条恶犬的模样,不过只到人的膝盖,性格也极其温驯,从没咬过人。那条母狗刚生完一窝小狗,就被邻村的人偷去杀掉吃了。那窝还在吃奶的小狗没了妈妈,自然也大多饿死,只有一条小狗不知所踪——据说有人看到过,一头饿极了下山到村里偷玉米的黑熊,将我家那条小狗带走了。后来我想那一定是头母熊,恰好处于哺乳期,小熊崽被养熊取胆的人抓走了,母熊就把这条小黑狗带走,当成自己的孩子,用熊奶喂大,结果小狗竟长成了熊的个头!
这条黑熊般大的狗轻易地将十二岁的我扑倒在地,在我的肩膀上咬了一口。当它的第二口要咬断我的脖子时,我喊出了它的小名——“二毛!”
它的牙齿在我的喉咙前停住了,它居然还记得这个名字!居然还记得我!
冬天的大雪卷过它的眼睛,带着模糊与迷惘的眼睛。我从它的利齿下逃了出来,手里还攥着给妈妈救命的草药。
至今,我的肩头还有一块明显的伤疤,带着狗牙的印迹——很多人都说像是被老虎咬的。
这年春节,为了让大伙安心过年,村支书从县城请来了武警,用带夜视装备的*击毙了那条大狗。
当人们从山上抬下它的尸体,全村人都载歌载舞,摆了三天的宴席来庆祝。而肩膀上还裹着绷带的我,却流下了眼泪。
几年后,我的父母离开了小山村,进县城摆摊做些小买卖。我也转到县城念书,虽然一直都是农村户口。
但我一直没有忘记过二毛。
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想——如果二毛活到现在,就在世界末日的地下,它会不会攻击我?也许,这个疑问将伴我到世界末日的最后一刻。
生命中的最后几天,我把大多数时间留给四楼的一家民营书店。我常与周旋各自占据半个书店——大家都叫他三流作家,但我不这么认为。他被这个脑残的时代低估了。我相信在二十年后,他的推理会成为真正的经典,不但占据畅销书榜的第一名,还会走进纯文学的殿堂,评论家们会争先恐后地拍他马屁,大把的文学女青年会为这个老男人主动献身,说不定官方还会给他崇高荣誉并奖励他一套别墅。
哦,对不起,周旋,我忘了已到世界末日,没有二十年后——可能连他妈的二十天后都没有。我们能再多喘气二十个小时就感谢老天了。
在周旋几经努力争取来的灯光下,我经常坐在推理的书架前,日本推理大师松川古月的作品。记得大学里读得最多的书就是松川古月的推理,比如具有历史背景的《武田信玄屏风杀人事件》,描绘中产阶级恶趣味的《东京塔杀人事件》,还有经典本格推理的《十九时十九分杀人事件》……我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新书——说这本书新,只是说它刚被翻译为中文,因为松川古月已去世十几年,死于著名的阪神大地震。这是他最后一部作品,也是在去世一年后才出版的遗作——《地狱变杀人事件》。我坐在书店的地板上,用了一天时间,读完了这本书。
然后,我做了一夜的噩梦。
我读过松川古月所有译成中文的作品,这本果然是典型的松川氏风格。主人公风度翩翩,配角彬彬有礼,侦探聪明绝顶智慧超凡,情感线索饶有趣味,心理描写细腻动人,确实是大师级别,将推理与市井温情完美糅合。唯一让人意外的是,上半部分的文笔,仍不失成熟老练,犹如川端康成语感。下半部分却笔锋一转,非常口语与生活化,许多句子完全不加修饰,读来更让人印象深刻——相比于一如既往的上半部,我更喜欢全新风格的下半部,让人畅快淋漓。是否大师有意突破自己,挑战整个日本推理界?
《地狱变杀人事件》结局令人震惊,所有令人尊敬与同情的人物都是伪装的,每个人都有不可告人的龌龊秘密,翻动书本同时,仿佛就有鬼魅站在身后。原来人生那么黑暗,一点光亮都没有,就连唯一被读者寄托希望、看似最无辜的少女,竟也隐藏着恶魔般的心!我不愿看到这样的结局,但情节发展极其自然,书中人物不得不落到如此下场,作出如此卑鄙恐怖的选择。
读完最后一字,我有种接近窒息的感觉,趴在地上干呕了半天,几乎要把胆汁吐出来。幸亏是朝不保夕的世界末日,否则我真要被这黑暗气氛吞噬,找个没有痛苦的自杀方法,趁早脱离尘世的苦海——以前并非没有过这种念头。
脑中回想《地狱变杀人事件》中的人物,其中一个年轻的女主角,被迫出卖身体的美丽的十三岁少女,无论从外形还是气质上,都酷似玉田洋子——书中这个人物杀死了自己的父亲。
就当我坐在书店地板上,开始对她的性幻想时,玉田洋子却出人意料地来了。她拖着七岁的正太,礼貌地向我鞠躬。我慌忙把《地狱变杀人事件》藏到屁股底下。不知她有没有看过。我害怕让她知道我正在看这本书,会因此怀疑我的内心是否与书中所写同样黑暗。
地底下那么多幸存者中,玉田洋子对我最为亲近。而从她的穿着打扮与气质来看,起码也是个中产阶级的阔太太。
上班时常在超市遇到美女,而我穿着肮脏的蓝色工作服,推着沉重的手推车,搬运着货架上的商品,总不敢让她们看到我的脸。我害怕会撞上蔑视的目光,或者干脆被视而不见。只要低头看看自己这身低贱的装扮,手上干的低等辛苦的工作,再看看对方或是外资公司的女白领,或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便再无颜多看她一眼。
玉田洋子没有对我这个穷光蛋避之唯恐不及,我已感激不尽。她还是第一个让我敢于正视的美女,从第一眼看到她的那刻起,我就不停地幻想她的身体——对不起,这只是一个处于长期压抑中的蚁族宅男正常的生理与心理反应。
我站起来与她说话,正太却绕到我身后,捡起地板上的《地狱变杀人事件》。玉田洋子眼睛很尖,立即用日语高声呵斥,正太只能把书交还我手中。
“你在看这本书?”
“你看过吗?我很喜欢松川先生的作品。”
“我——”她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很多年前看过。”
“真是一部让人绝望的作品,我相信很多人看完这本书后,会产生自杀的念头。”
“对不起,我不想跟你讨论这个,尤其在正太面前。”这是她第一次用直接生硬的语气说话。
我尴尬地后退半步。
玉田洋子严肃了不到半分钟,又微微一笑:“陶先生,我吓到你了吗?”
这个女人笑起来的样子真迷人,简直让我晕倒。我心跳加快,脸颊泛红,强迫自己矜持地回答:“没关系,是我考虑不周。”
“陶先生,我想说,自从我们被困地下以来,多谢你的关照。”
玉田洋子又向我鞠躬。地下几个幸存的女人中,她最注重形象,即使不能洗澡,也把头发梳得很整齐,衣服干干净净。她从没说起过丈夫。无疑,她的丈夫已死于世界末日,她却没有任何悲伤——连正太也没提过,我知道日语里爸爸的几种念法。
我有把这个女人抱在怀里的冲动。
可是,直到她转身带着正太离开,我的脚步才往前挪动了两厘米。
第四夜,我没有拿着棍子参与巡逻,而是缩在三楼店铺里彻夜难眠。下一个死去的会是谁?那两个女高中生?女清洁工与男白领?还是——我自己?反正早晚要死的,不是饿死就是渴死,或是因为地底的氧气耗尽而闷死。
我还是恐惧得要命,担心那条高加索猛犬,也担心那些披着人皮的狼——不知道哪一个才是。也许每一个都是?这才更让人害怕。
当然,难眠也为了隔壁的玉田洋子和正太。
不知她现在在干什么。哄小孩睡觉?还是跟我一样寂寞难耐?人生快要结束,我却从没尝过女人的滋味。谁也看不上我,我也不敢跟她们说话。如今,就这么死了,无声无息地,死在世界末日的地底,真他妈可惜!
忽然,外面有些奇怪的声音,我走出去,看到走廊里坐着一个颤抖的人影。
她在哭。
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她没有躲闪,我的指尖触摸到她的鼻子,还有脸上的泪水,温热的女人的眼泪。我心里生出许多植物的根,痒痒的。我的手指继续在她脸上滑动,触摸到她的嘴唇,她却张嘴咬住我的手指。她咬得恰到好处,既让我的手指无法逃脱,又没让我感到很疼。我的中指与无名指已深入她的口中,被温暖的液体包围。女人湿滑抖动的舌尖,缠绕着我的两根手指,奇妙的感觉从指尖传递到心脏,又到全身每一根毛细血管,纵然我是一尊雕像,也会被融化成一汪水。
终于,她松开了口,我把手指从她口中抽出,将她抱了起来。
玉田洋子开始挣扎,但这太迟了——就像我对史泰格先生说出那个“No”时,程序已经启动,无法取消及更改。
黑暗的三楼走廊里,我牢牢堵住她的嘴,她的挣扎与反抗越激烈,我征服她的欲望就样的结局,但情节发展极其自然,书中人物不得不落到如此下场,作出如此卑鄙恐怖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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