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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凡兴注意到,穿上病号服的大老板钟明仁显得老多了,头发稀疏,皮肉松垮,满脸疲惫和憔悴,猛看上去完全不像个一言九鼎的省委书记,倒像个积劳成疾的老中学教师。然而,只要稍加留心就会发现:大老板总归是大老板,这老人的眼神绝不是中学教师的,炯炯发光,透着一种决心,一种意志,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严。
钟明仁盯着窗外月色掩映的花坛看了许久许久,才缓缓转过瘦弱的身子,语气平和地对钱凡兴说:“凡兴啊,这么晚了,把你叫过来,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就是想和你聊聊天。今天下午,大军区的刘司令员还来扯了半天,劝我不要这么拼命了,好好休息几天,既来之则安之。可我这心安不下来呀,这个经济欠发达的西川,我们在改革开放中搞了二十一年,现在搞得到底怎么样了?经济还是欠发达,还不给中央省心啊!所以我说,我钟明仁不是什么改革家呀,我内心有愧呀,对不起中央,对不起百姓啊!怎么办呢?水平有限,能力有限嘛!”
钱凡兴敏感地从这话中听出话来,笑道:“大老板,您要这么评价自己,那我们一个个恐怕都得回家抱孩子去了!西川省的情况大家都知道嘛,历史上就是穷省,哪朝哪代搞好过?封建帝王没搞好,国民党没搞好,改革开放前也没搞好。正是改革开放后的这二十一年,您大老板带着我们和全省人民押上身家性命拼搏,才有了翻天覆地的历史性变化,这个摆在西川大地上的基本事实谁也否定不了嘛!”
钟明仁棱角分明的脸上任何表情都没有,话题突然一转,说到了李东方,像谈论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朋友:“李东方同志就是我在二十多年前认识的。具体是二十几年记不住了,事情倒还记得。是在峡江地区沙洋县太平公社的水利工地上,是在一面青年突击队的褪了色的红旗下面。我印象中是个冬天,很冷,西北风呼呼地刮,我和当时的县长龙振玉同志给他们这些先进突击手戴大红花。和东方同志握手的时候,他满是老茧和血泡的手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想象不到一个农村孩子会磨砺出这么一双劳动的手。那双手粗得像树皮。我在回去的路上就对振玉同志说,要把这小伙子当作典型培养。后来,东方同志从一个农村青年成长为一个市委书记——哦,顺便说一下,我还是东方同志的入党介绍人哩,在沙洋县做了四年县委书记,我介绍入党的同志就他一个。”
钱凡兴赔着笑脸道:“大老板,这么说,您还是东方同志政治上的引路人哩!”
钟明仁摆摆手,脸上仍是毫无表情:“我也谈不上是他的政治引路人,他的政治引路人是各级党组织,培养他的也是各级党组织。在后来的工作中,东方同志还是说得过去的,不论在什么地方,始终能摆正自己的位置,农村出来的孩子嘛,人很朴实,又没什么靠山,为人挺谨慎,工作比较负责,也受过不少窝囊气。一九八四年沙洋班子换届,我们准备安排东方同志做县长兼县委副书记,有人不服气,给东方同志使坏。沙洋县那帮小土地爷儿们使坏都使得很高明啊,在县党代会上大搞非组织活动,却没说东方同志一句坏话。说东方同志是好人啊,有困难也不向组织说,我们只要都不选他,他进不了常委班子,就兼不了县委副书记也当不成县长了,就能早点回峡江市里发展了。当时,东方同志的家已搬到了峡江城里。”
李东方走麦城的事倒没听说过,钱凡兴就挺感兴趣:“后来结果怎么样?”
钟明仁慢条斯理地说:“结果还用说吗?东方同志就让沙洋这帮小土地爷儿们搞下去了,以最低票当选县委委员,常委没选上。这个结果一报上来,我真发了大脾气,把市委组织部的同志叫来一顿骂,问他们是怎么进行的组织保障?脾气发过,选举结果还是不能否定啊,当时,东方同志情绪又很不好,要求调到市里来,我就和东方同志谈了一次话,让他以原常务副县长的身份去做沙洋县委组织部长。这一来,那些参加过非组织活动的同志都坐不住了,一个个主动跑去向东方同志解释,半年后,东方同志顺利补选进了常委班子,当上了县长兼县委副书记。”
钱凡兴不禁感叹道:“大老板,您对东方同志真可以说是恩重如山啊!”
钟明仁不承认自己对李东方有什么恩:“凡兴,你这话说得不对,什么恩重如山?我是要用人嘛,完全是从工作考虑,当时的县委书记是方冰,他和方冰搭班子比较合适。”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这么多年过去了,一些同志的长处短处也都看到了。实事求是地说也不向组织说,我们只要都不选他,他进不了常委班子,就兼不了县委副书记也当不成县长了,就能早点回峡江市里发展了。当时,东方同志的家已搬到了峡江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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