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枢臣府君臣议军政 伪奏折一纸惊帝心第3/4段
“这个……”十八格格嗫嚅了一下,瞥一眼满屋的人,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才喃喃说道:“皇上,是不是……”在座的都是人精,谁还不领会她的意思?连张廷玉、讷亲都站起身来,向乾隆一躬说道:“公主千岁要造膝密陈,奴才们理当回避。”乾隆摇头道:“不必。这是朕的爱妹,谁能加害?你们是朕的亲信臣子,谁肯卖朕?不要这样,既是机密国事,说出来大家参酌。”十八格格这才将方才葛山亭说的话细细地复述了一遍。又道:“我想,外头有这么多的谣言,底下又有人撺掇八旗铁帽子王进京,里头文章一时谁也说不清,反正不利于皇上。皇上自小就疼我这个小妹子,外头听见这话,不说,我今晚睡不着,白天说,他那个位份怎么能独个儿见到您呢?”
乾隆静静听完,笑道:“官吏晋陟国家有定制,不能轻于授受。先帝在时有密折制度,朕即位以来没来得及恢复。密折这种东西朕也有些担心。有些无根捏造的先入为主,容易冤人,下头也容易拿这个有恃无恐,披着虎皮吓人。朕也确实犹豫。现时看来,恐怕没这个耳目还不行,今晚在座的,朕一律都给你们这个权,有事还用黄匣子封了直接递朕。今晚你们各述己见,就是谣言,如孙嘉淦的折子和十八格格讲的这几档子事,有什么说什么。这里又不记档,不进起居注。朕只听,绝不计较是非。”
“主子!”钱度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奴才前几天去看李卫,他已经病得全然不能说话。我看他,他也认得出,只是流泪摇头。我出来和他夫人说话。我说:‘我看李大人有心病,夫人在跟前可常劝说些,皇上心里还是很爱李大人的,别为那么一点子小事想不开,只是窝在心里——李大人自入宦途,一路春风,所以小有蹉跌就想不开。像我,吃了那么大一场官司,不照样过来了?皇上不照样信任?’李夫人说:‘他有心病我何尝不知道?他这个人别看平日豁达,这些事从来不说给我的。半个月前我去孙嘉淦大人家。他也在病着。我问孙夫人孙大人什么病?孙夫人悄悄说:‘他身子弱,又冒了风寒,病不轻是真的。其实呀——他的病是从怡亲王来看过后,才病成这样的。两个人在屋里小声说了有半个时辰——怡亲王走后,他就再也起不来了。我看他是忧愁的了!’我回来仔细思量,我的这个叫化子男人,也像是忧愁的了!按说皇上上回来过,没人敢再作践了,他怎么会这样?连我也不得明白!’奴才想,这话无根无据,孙、李二大人都是先帝和皇上宠信不二的臣子,怎么夫人们说的一模似样,都说是忧愁的了?什么事、什么人能吓得住他们呢?”钱度本来能言善辩,吃过钦命官司变得越发老练,这一番陈述众人已是都听得怔住了。他攒眉凝神继续说道:“联起来看,居然有人伪造孙嘉淦的折子,这是遍查史籍都没有过的。这种事也都出来了,为什么?就为孙嘉淦昔年直谏过先帝‘罢西兵、亲骨肉’,直声震天下,这个赃容易栽!暗中造谣的人想挑弄皇上与先帝遗臣的不和,挑弄老臣与新臣的不和……”
“比起圣祖先帝时的图海、赵良栋、周培公、蔡毓荣,再比前头坏了事的年羹尧,就是瞎子也看得见,张广泗立的那点子‘功劳’,实在值不得一提。”钱度皱眉低头沉思,旁若无人滔滔不绝地继续说道,“他凭什么那么飞扬跋扈?臣不是无端疑人,阿桂也罢了,是他的下属。但阿桂是皇上的信臣;傅恒虽然年轻,到底是钦差大臣,他就敢事前越俎代庖调度军队。事后听信谗言参劾有功之臣。臣来假设一下:八旗旗主议政之权早已废弛,这些铁帽子王巴不得有人将他们聚到北京,重掌朝廷军政乃至于行人臣不忍言之事;可是八旗王手中兵权早已被先帝剥夺掉了。那些兵在哪里?现在张广泗手中。张广泗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或是有人暗地里递过什么话,他觉得这朝中无论哪一方势力,都离不了他这个‘天下兵马大元帅’,因而才横行无所忌惮。要知道,年羹尧被赐死,他是亲眼目睹了的呀!”乾隆见他分析得条理分明,却没有归结,忍不住问道:“你说了这些,你以为是为什么?”
钱度莞尔一笑,徐徐说道:“朝中有奸臣,而且在暗中,他们调度得如此周密,棋步儿走得又稳又准,如国手布局,已经一步一步逼了上来!”
所有的人都被这寒气逼人的话语侵袭得打了个寒颤。乾隆想了想,转脸问张廷玉:“衡臣,你觉得钱度、纪昀他们的话怎么样?”张廷玉倒抽一口凉气,说道:“闹到这个分上,是宰相之责。但据老奴才看,即便是真的,形势已不同于心人的。”说罢又道:“十八格格夫妻二人今晚夤夜求见,朕想必定有要紧事。原想宫里太监老婆子舌头,什么话翻不出来?所以到廷玉这里,想不到先看了一篇奇文。朕还不知道她要说些什么呢。妹子,你就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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