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燕入云失意投清室 胡印中落魄逃大难第1/4段
来的人果然是刘得洋,一见燕入云开门,忙转身对后边站着的三四个人说道:“戴爷,这就是燕入云!我打包票,他们都是正儿八经的生意人!”燕入云见周围并没有大队人马,远处似乎也有人在敲门叫喊,顿时放了心。他假装揉着眼,说道:“整整折腾一夜,官长们也不累!请进来吧,老黄,小印,长官又查户口来了!”接着西厢房便传来皇甫水强、胡印中的叹息声、咳嗽声。……皇甫水强和胡印中趿鞋开门出来,跟着进了燕入云住的上房。
“戴爷,您坐!”刘得洋半主半客,周旋着众人,一边亲自倒茶,一边说道:“这位是燕老板,家在北京,山东、山西都有他的宝号。贩卖瓷器古董。嘿……”这刘得洋三十多岁,黑而且瘦,一口牙被烟熏得焦黄,人长得伶伶俐俐的,浑身都有消息儿,是个一按就动的角色。他取出烟荷包让了一圈,没人抽,便自在灯上燃了一锅子,嗞吧嗞吧喷云吐雾,眼睛骨碌碌地转来转去。
那戴总爷却板着一张公事公办的脸。他在邯郸县刑名房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衙役,若论职分,可说“什么也不是”,但由于他吃着这份皇粮,便把这里的镇长、镇吏都比下去了。他大咧咧地跷着二郎腿坐着,让烟不抽,又推开递来的茶,“咹”了几声,说道:“咱们太爷亲自点我到这里来,专门清点外来香客。咹——这个这个咹!这个簿子——”他拍拍半夜时查户口用的那本册子,“你们三个在这里住了十八天了,是还什么愿,要呆这长时辰?咹……再说,你在北京几处开着铺子,总不是近来的事,怎么从保定府开出经商引子?这日期也才只有一个月,怎么瞧都有点驴唇不对马嘴。县尊说,奉了钦差刘大人的宪命,要追查劫银反贼!凡是引照不合、铺保不全的过往客商,要一律扣留,送县甄别……”他吊胃口地清清嗓子,又拉过他方才推开去的茶碗。燕入云忙点头哈腰赔笑,说道:“戴爷,一瞧您这体势,就知是个精明盖世的,什么贼能哄过您老的眼呢?我家老太太患了十几年的痰迷——疯病!整日丢砖打瓦砸瓶子,不治好了,咱这一家人真没法了。上回我打邯郸过,老爷子说,一定要求求吕祖。我在吕祖跟前许烧一百炉香,捐六百六十两银子,回去时,得了一个土方儿,我娘的病就好了。这个愿心不还还得了?爷您放心!咱是有毒的,不吃;犯法的,不做!殷殷实实的商家不做,我能去做贼么?您再瞧我的引子上的官印,那日期是接北京引子转的,我就有十个胆,也不敢在您老跟前使诡计呀!”那戴总爷一口一个“咹”,又道:“我也不想当恶人,咹,你随我走一趟,咹,对明了你引子,咹,是真的,就放你回来。咹,冲着刘爷,我也得给这点面子。咹。”
“戴爷,都是出门在外的人,行方便也是积阴骘么!”燕入云给皇甫水强递了个眼色。皇甫水强立刻会意,进里屋取出个桑皮纸小包儿,恭恭敬敬放在姓戴的肘边。姓戴的看了一眼,说道:“我最烦你们这一套,通衙门你们问问,我爱过谁的银子?”燕入云变得嬉皮笑脸,小声说道:“这是点黄的,不成敬意,戴爷带回去给公子打个锁儿什么的。跟来的上下我也不亏待,也有点小奉敬——老黄再把马搭子里那五十两的京锭取来给爷们当茶敬——出门在外的人经不得官司。您手抬抬,我们不就过去了?”
听说是金子,戴总爷眼光一闪,咂着嘴叹道:“谁叫我和刘爷是朋友呢?打堵墙总比不上修条路,你们说呢?”镇典史已经得过一份了,眼见又能捞一份子,也高兴得眯眼笑,说道:“刘爷是大本分人,老街坊了,我还不知道?戴总爷只管放心,一百个没错!”戴总爷这才起身,紧紧攥着桑皮纸包儿去了。刘得洋送走他们,返身回来,掩上门道:“刘统勋已经在邯郸下马,来者不善!你们好好想想,有走风漏气的地方没?我一家老少几十口子人,有个事儿不得了,得早作预备!”
“这是刘统勋的下马威,想打草惊蛇。”燕入云镇静地说道,“我们想了一夜,没有什么疏失之处,所以不能乱了方寸。得洋你放心,跟我们一处在这守着。不出事最好,出了事也绝不会攀咬你——就说我们拿你家眷当票子[1]
,胁迫你。你是不得已儿才跟着干的——本来别人并不疑你,你一‘预备’,反倒告诉人家了!”
“燕哥别说这话,当年我也不含糊!”刘得洋手中的旱烟在暗中一明一灭,说道:“不过叫我守这里,反显得做张做智。天明我还得去邯郸城。回车巷朱爷下了帖子请我,务必辰时赶去议事,我已经答应人家了!”
朱绍祖的为人,燕入云等三人都曾听说过。昔日走镖也和江湖来往甚多,如今虽然洗手,新“龙头”却是他的关山门弟子乔申。下九流里头什么唱戏的、剃头的、算命测字的、阴阳风水先生、走街卖艺的、各个水旱码头的丐头、鸨婆子都归姓乔的管。因此朱绍祖虽然自己金盆洗手了,但在邯郸城十字街跺跺脚,仍是震得四城乱颤。燕入云咬着下嘴唇沉思着问道:“几时下的帖子?”
“方才。”刘得洋含着烟袋喷了一口浓雾,“东澡堂里一个修脚的专门骑驴送来的。”
“那肯定和这个戴总冲的一回事!”
“他没说什么事。”刘得洋似乎有心事,烦躁地磕了磕烟锅,却又立即装上,说道:“朱爷平时只向官府往外保人;从未帮官家查贼。”胡印中道:“也许在你身上已经闻出什么味儿了,叫你卖我们呢!”皇甫水强却道:“要真闻着味儿,方才这戴总一索子就牵我们走了。我猜姓刘的还是在打草惊蛇。不过,刘统勋这一着棋走得真凶,打炸雷捂耳朵都来不及,我们真得步步小心了!”
燕入云此刻倒有点慌乱,他在翠红楼连着出入十几天,都是和小青儿睡到半夜,天不明就走,会不会招人疑心?想想自己在那儿出手也太阔绰,每个晚上都是进门一锭元宝,这种嫖客也太稀少了……思量着,心如一团乱麻,嘬着嘴,盘算了半天才得了主意,说道:“我们空在这儿咬牙磨屁股没用。我明儿和得洋一道进城,他去朱家,我到别处观风色。有什么风吹草动,我快着回来报信儿,得洋有信儿,也赶紧报给你们。这么着,我们消息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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