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排郁闷乾隆巡鲁南 抚难民县令费心力第2/4段
众人不禁又轰然叫妙,乾隆笑道:“这么现成的对子,亏你急切中能想出来!”还要说,素伦指着前头小声道:“喏,主子,沿堤过来一群人,像是逃荒的——咱们口紧些儿吧!”乾隆便不言声,众人也恢复了常态。乾隆手搭凉棚向北眺望,但见两岸柳阴掩映如烟,并不见人,只听隐隐的独轮车吱吱喳喳在树阴中由远及近,还有人轻声哼唱村歌:
……
爹娘生我八字差,破屋草庵佃户家。
冬天破袄难遮风,夏季汗滴一摔八!
怎比平阴王老五,高楼水亭吃鱼虾。
我儿千万多修福,修得来世娶银娃……
听着,小车已经推近来,原来不止一辆,是三个壮汉,都打着赤膊,前边有小毛驴拽着迤逦而行。三车西瓜,装得满满的,层层叠叠颤颤巍巍过来。乾隆见小车上坡艰难,忙命侍卫:“伙计们卖什么呆?快帮一把!”几个小侍卫答应着下堤吆喝着,顿时将瓜车推到桥边,就在桥边凉亭上歇气儿。
“老二,老三,给爷们弄两个瓜解解渴儿!”那个年长一点的,约三十四五岁,坐在亭柱石阶上擦着汗,吆喝着道,“后头那车熟得透!——爷们,我们兄弟一路都犯嘀咕,怕上八方桥这个坡儿,谁知就遇上了爷这样的善心人,不然真得卸了瓜慢慢搬运,那可不要到天黑才能装卸完?”说着,老二老三两人托着四个硕大的瓜过来,在石阶上切开,口说:“请请请!”张嘴吃了一大口。侍卫们见乾隆没动,谁敢先拿!倒是乾隆先拿了两块,递给纪昀一块,众人方才取瓜。送瓜的老三笑道:“做生意的也有这么斯文的,上回也有几个茶商,竟像是饿死鬼渴死鬼托生的,吃得肚子这么大还要杀瓜,眼都撑直了,这模样,嘿!”他挺了肚子,两手扎煞着摊开打着呃儿,惹得众人捧腹大笑,又道:“东家问我,大半车瓜都哪去了?我说日他娘的翻车了,来了一群猪,被猪拱了。”
于是众人闲话,乾隆才知道这兄弟三个姓王,都是平阴镇方家的佃户,都已三十多岁,还打着光棍。乾隆笑道:“你们这是给东家送瓜还是卖瓜?你们都是光棍汉,怎么唱‘我儿修福’,来世好娶个银娃娃。这不是打趣着玩儿么?”王老三吐着瓜子儿,笑道:“穷开心解心焦儿呗!唱歌哪有那么讲究?‘我儿多修福,是我们爹和我们爷的口头禅。银娃是个人,不是说银娃娃。那是平阴有名的美人儿,长得白,所以叫她银娃。”老大和纪昀却攀谈得来,两个人对火抽烟,老大说,“这位账房先生的烟真冲,您好大的烟瘾——这么大的烟锅子!唉……这是头茬瓜,我们孝敬方善人的,那是我们东家。人家是挂千顷牌的人,我们兄弟专给他老人家种瓜。方善人要去省城见巡抚老爷,带了几船瓜,都泊在下游,这是二公子要的,我们王家洼在下游,船走得慢,先推几车送去,还有十几船瓜,明天早上就运平阴去!”
“他家有多少人,要这么多的西瓜?”乾隆正和老三说话,转过脸来问道。老大显见是个老成人,嗞吧嗞吧抽着旱烟,说道:“方家只有四口人,老爷子、老太太,大公子在苏州,开了十几个织坊,一百多架机子,织出的绸子都卖给了外国。大奶奶和二公子在家。不过侍候的人多,里里外外管家奴才七八十个,还有看仓库的、看家护院的、管灯火的、做针线的,又是三五十个。他家富得连府台也比不上!后日是关老爷的诞辰。平阴关帝庙过庙会。这热天瓜好卖,留些府里用,剩下的到庙会上,三下五去二就卖完了!”乾隆点点头,又问:“庙会热闹么?这里好阿胶,我想买点带去,不知道货真不真?”
老二已吃完了瓜,用毛巾擦着下巴、胸前的汁水,在旁插言道:“这里阿胶那叫货出地道!方家就是熬胶熬出来的大户。方家、刘家、吴家、王家都是好胶,各家都有一手绝活儿。您要认准胶上的戳子——别买今年熬的新阿胶,现在的驴皮不成,到秋收后,驴饲料里草子儿多驴皮就壮,胶熬得像琥珀似的,黄里透亮,闻着香——婆娘们保胎养气,天下没个比!”乾隆笑道:“怪道的方家有上千顷地,原来有祖传的这门手艺!”老大摇头道:“单指熬胶,富不到这分上。人家老大在苏杭,从外国挣来的钱多着哩,银子、制钱一船一船装着运回来,买地、置房子。乾隆二年,微山湖刀客冯青劫了他一船银子,十万两!方家送官府两万银子请破案,官家嫌少,又送一万,到底也没捉住个贼毛儿,还是花大银子请青帮刘贵帮着出气。青帮和冯青在凌湖楼说话,谈不成打了起来,两边都死好几十号人。青帮砍死冯青,割了耳朵送到方二公子手里。二公子又送了五千银子,啧啧——人家那钱真跟泉水一样,用不完!”兄弟三人和众人闲话歇脚,足用了多半个时辰,乾隆又仔细问了问银钱兑换比价,乾隆制钱流通使用情形,主佃田租比例数目,说得十分投机,眼见太阳已经西斜,三兄弟推车要走,乾隆也便起身。
“每人赏他们二十两银子!”乾隆笑着踏镫上马,看着远去的三兄弟,“王义把银子送去,就说是爷赏他们娶婆姨用的,结个善缘。”他一夹马肚,又道:“今晚我们宿平阴,看看这里庙会。”纪昀踌躇了一下,讷亲不在,他就担负着乾隆安全的责任,原说要去东平,已用钦差关防在那里的驿站号了房子。这主儿突然改变主意,该怎么办?乾隆见他嗫嚅,笑道:“万岁爷观八方,朕是出来巡视的,哪里不是勘察民情?你那么大学问,还要胶柱鼓瑟?平阴是山东通往河南安徽的要冲道口,又是水旱码头,好大一个县城,还会出强盗刺客了?”
纪昀咽了一口唾液,说道:“刘统勋下令封锁山东往河南、安徽的要道,平阴这一带积了很多向南的难民和各路生意人,五乡杂处什么人都有。奴才不是怕劫盗的,是怕驻跸关防食宿不方便。主子南来,无非想看看黄河故道,不到黄河不死心嘛。这么着走,入了伏,更热了,怕有个闪失小灾小病的,奴才担待不起。”他话没说完,见乾隆策马已走远,忙赶了上去,却没敢再说什么。
平阴果然是个不小的县城。乾隆一行人绕着官道在城河外足走了二里多地才寻到城南门。进得城里看天色,刚过申时,已经到了落市时候,街衢上熙熙攘攘还尽是人,两旁店铺栉比鳞次,花果行、陶瓷行、内肆行、成衣行、纸行、海味行、茶行、米行、铁器行……还有什么针线、扎作、绸缎、文房四宝行甚或巫行、仵作、棺木行……都挂着幌子,懒洋洋地在来往行人的头顶上飘动歌哪有那么讲究?‘我儿多修福,是我们爹和我们爷的口头禅。银娃是个人,不是说银娃娃。那是平阴有名的美人儿,长得白,所以叫她银娃。”老大和纪昀却攀谈得来,两个人对火抽烟,老大说,“这位账房先生的烟真冲,您好大的烟瘾——这么大的烟锅子!唉……这是头茬瓜,我们孝敬方善人的,那是我们东家。人家是挂千顷牌的人,我们兄弟专给他老人家种瓜。方善人要去省城见巡抚老爷,带了几船瓜,都泊在下游,这是二公子要的,我们王家洼在下游,船走得慢,先推几车送去,还有十几船瓜,明天早上就运平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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