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4/4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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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光亚也举着望远镜观察,他对蔡继刚说:“长官,这两个人倒是不同寻常,他俩在做‘之’字形运动,而且很会利用地形,我看他们不像是老百姓,好像是有战场经验的军人。”

  蔡继刚仔细看看,又觉得奇怪,这两个人的确像是受过训练,他们总是跃出十几步,趁日军机枪手还没来得及构成瞄准线时又扑进弹坑,这两个人的跃进、卧倒、规避动作很正规,时而分散,时而聚拢……蔡继刚断定,这两人肯定是有战场经验的老兵。

  李正先也看出了一些门道,他大声喊道:“传我命令!前沿机枪开火,压制对方火力,掩护这两个人过来!”

  李正先的命令通过电话传过去,前沿阵地上枪声大作,七八挺轻、重机枪同时开火,一下子压住了日军的火力。只见那两个老百姓从弹坑里一跃而起,急速跑过开阔地,就地一滚,跳进国军的战壕里……

  指挥所里所有的人都松了口气。

  李正先扔掉望远镜命令道:“把那两个人带到指挥所来,我要问话。”

  不一会儿,那一高一矮两个家伙被几个士兵带进指挥所。这两人似乎不大懂规矩,一边满不在乎地拍打着身上的泥土,一边懵懵懂懂地四处观望。

  沈光亚突然向蔡继刚喊了起来:“长官,真巧了,是老熟人啊!”

  蔡继刚定眼一瞧就笑了,这不是满堂和铁柱吗?

  满堂和铁柱一见到蔡继刚和沈光亚也大喜过望,他们走了这么远的路,就是来投奔蔡长官的。满堂兴奋地正准备扑过去和蔡长官握手,忽然想起军队的规矩,连忙喝住铁柱:“柱子,给蔡长官和沈副官敬礼!”

  两人规规矩矩挺直身子向蔡继刚、沈光亚敬礼。

  李正先笑着问蔡继刚:“云鹤兄,你认识这两个家伙?”

  “何止认识,这是和我一起突围的弟兄。”蔡继刚兴奋地在满堂和铁柱的胸前捣了几拳。

  赵湘竹好奇地问:“你们怎么从敌人阵地上穿过来?这太危险了。”

  满堂回答:“那边到处是鬼子,俺找不到别的路,听一个打草的老乡说,跑过这片空地就是咱国军的地盘,俺本来还想等到天黑再过来,可碰上了鬼子的巡逻队,俺俩撒腿就跑,鬼子腿短追不上,就在后面开枪,后来咱的机枪响了,俺知道这是掩护俺呢,这下不用躲啦,俺和铁柱几步就窜过来了。”

  李正先夸奖道:“战术动作还是蛮地道的,都是老兵吧?”

  蔡继刚笑道:“恐怕算不上老兵,守许昌时在暂15军入伍的,不过几场仗下来,战斗经验是有了。”

  李正先打量着满堂:“云鹤兄,这两个兵就留在109师吧,我们可是中央军,不比那些杂牌军强?”

  “长官,俺不在这儿干,俺兄弟俩是来投奔蔡长官的。”满堂断然拒绝。

  李正先正要发火骂人,蔡继刚马上接口道:“健白兄,这件事以后再说,我先和这兄弟俩谈谈。”

  晚饭后,蔡继刚吩咐沈副官去叫满堂兄弟。

  赵湘竹问:“继刚,我能听听你们的谈话吗?”

  “当然可以,下午我们不是谈过国家和民众之间的关系吗?我们还没有谈完,正好这两个士兵都是豫中当地人,你可以问问他们对战争的看法。”蔡继刚说。

  正说着,满堂和铁柱到了。兄弟俩见了蔡继刚和赵湘竹还是很拘束,都规规矩矩坐好,等着长官发问。

  沈光亚生怕他们不会说话,使赵湘竹难堪,连忙介绍了一下:“满堂,这是蔡长官的夫人,你们应该向夫人问个好。”

  满堂和铁柱从来没听说过“夫人”这个称呼,心说啥“夫人”呀?蔡长官的女人不就是“屋里人”嘛,咋这么绕口呢?

  铁柱没敢吭声,满堂硬着头皮叫了一声:“夫……夫人好!”

  赵湘竹笑着走过去,想和他们握握手,谁知这兄弟俩吓得连忙把双手背在后面,弄得赵湘竹有些尴尬。

  蔡继刚笑道:“湘竹,你不要难为他们,他们不习惯和女人握手。”

  赵湘竹自嘲地嘟囔着:“你的意思是,我把他们吓着了?好好好,我不说话了,你们谈!”

  蔡继刚仔细询问了在崤山南坡的官道口自己撤离后的情况。

  满堂和铁柱都不具备清晰而完整的叙述能力,他俩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地叙述了最后那场战斗和被俘的经历。

  蔡继刚听完后神色黯然,沉默良久。

  赵湘竹又忍不住提问题:“满堂,最后你们被俘的时候,这支阻击部队只剩下五个人了,是这样吗?”

  “是,连俺俩算上,一共剩下五个活人,别的弟兄都死毬啦!”满堂说。

  铁柱补充道:“连长脑门上中了枪子儿,二话没说就死毬了,俺还把连长翻过来看,乖乖,后脑勺都打没了……”

  沈副官不满意了:“说话要文明点,说死了或者牺牲了都行,就是不要说脏话。”

  满堂和铁柱惶恐地看着沈副官,他俩并不认为自己刚才说了脏话。

  赵湘竹一边做着笔记,一边继续提问:“满堂,你刚才说,那个叫山田圭一的日本兵是大阪人,对不对?”

  “俺记不清了,是柱子说的,他记性比俺好,柱子,你没记错吧?”满堂拍了拍铁柱脑袋问。

  铁柱肯定地说:“没错,俺记着呢,是叫‘大板儿’,这名好记,大块的板子嘛,山田说,他以前的部队里都是大阪人。”

  赵湘竹停住了笔,扭头问蔡继刚:“继刚,据我所知,日本军队征兵都是按地域组成部队,那么大阪地区组成的部队是哪个师团?”

  蔡继刚想了想:“是第4师团,这个师团在日俄战争之前就组建了,是日军最早的几个常备师团之一,属甲种师团,不过战斗力不算强,在中国战场上也没什么值得一提的战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师团已经在前两年调到南方军,现在好像在菲律宾驻防。”

  赵湘竹疑惑地自语道:“这个叫山田圭一的人很有意思,在我看来,日本士兵都被洗过脑,很少有这种厌战而又心地善良的人。”

  蔡继刚点点头说:“嗯,是比较少见,这可能和地域文化有关。大阪是日本商业气氛最浓的城市,第4师团的兵员大部分是小商贩,而全世界的小商贩都有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和气生财、精于算计、善于审时度势,只相信自己的判断,不易受他人煽动。所以,第4师团从日俄战争起就因战绩不佳被称为‘奸诈的商人师团’。”

  “真没想到,日本军队里居然还有这么好的人,搁以前我根本不会相信。”赵湘竹说。

  两个人正讨论着,只见满堂和铁柱像约定好了一样,“扑通”一声同时跪在蔡继刚面前。

  蔡继刚大惊:“满堂,铁柱,你们……这是怎么了?”

  满堂嘟囔着说:“长官,俺兄弟俩对不起你,俺们……当……当过汉奸!”

  蔡继刚厉声喝道:“大声点说,到底怎么回事?”

  赵湘竹在一边温和地安慰着:“满堂,铁柱,别着急,慢慢说,不管有多大事,说出来就好。”

  满堂哭了起来,边哭边叙述自己当汉奸的经过……

  这兄弟俩在路上就商量好了,要是能见到蔡长官,说什么也要把那件事说出来。铁柱是个没心没肺的浑小子,也缺乏思考能力,他已经习惯什么事都听哥的,只要哥说了话,让他去扒黄河大堤铁柱也照扒不误。

  而满堂可不像铁柱那样没脑子,他每当想起自己聚众抢劫的事就别扭,特别是在日军洗劫了岗子村、自己家破人亡后,满堂越发不敢回想这件事。他的逻辑很简单,日本鬼子是杀爹和妹妹的仇人,自己非但没有去报仇,反而抢了打鬼子的队伍;这还不算,自己为了点粮食,还上赶着帮鬼子去运粮。当时满堂混沌未开,对自己的行为还没有一个明确的认识。自从在战俘营里见到翻译官高升以后,满堂才真正明白,这就是汉奸,凡是真心实意为鬼子干事、欺压自己同胞的行为,都是汉奸行为。满堂虽然没有文化,但他从小就有强烈的自尊心,他是要脸的人,一旦明白了自己的行为,满堂的心就没日没夜地处在煎熬之中。

  满堂的逻辑是对的,但事情发展的时间顺序是错的,应该是他先抢劫了国军,帮助鬼子去运粮,然后才是爹和妹妹被杀,到这时候,日本鬼子才成了杀爹和妹妹的仇人。

  蔡继刚耐心听完满堂的叙述,怒火终于爆发出来:“妈的,汤恩伯被劫的事我早听说了,现在终于搞清楚了,原来是你们两个小子干的,真他妈的浑蛋,满堂,我真想毙了你们!”

  满堂耷拉着脑袋小声说:“长官,俺兄弟俩在路上就商量好了,见了长官实话实说,说完长官要杀要剐俺当哥的顶着,饶了俺兄弟就中。”

  蔡继刚气哼哼地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哼!我看你们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都该枪毙!”

  “长官,你要枪毙俺俩,还不如送俺俩去打仗,杀鬼子,现在咱队伍不是正缺人手吗?”铁柱愣头愣脑地说。

  蔡继刚望着这两个头脑简单的士兵哭笑不得,他不想讲什么有关国家与民族的大道理,这两个家伙恐怕也听不明白。不过,既然他们主动前来归队,说明还懂得是非曲直,至少没去当伪军。

  “继刚,是不是先让他们去休息,明天再谈?”聪明的赵湘竹赶紧出来圆场。

  蔡继刚推开窗户,望着窗外没有吭声。

  赵湘竹向满堂使个眼色,示意他们退下,满堂和铁柱就像得到特赦令的囚犯,仓皇退出房间。

  赵湘竹为蔡继刚披上件衣服,用探讨的口吻说:“其实国家真是个宽泛的概念,它的内涵包括领土、民族、社会制度、文化传统和生活习性,这些都很复杂,这两个士兵没有国家的概念也是可以理解的,他们的思维很直观,在饥饿的时候,有人给了粮食,他们自然会心生感激。”

  蔡继刚叹了口气:“冈村宁次这个人很厉害,他很懂得军事手段与政治手段并重的道理,就这一比,我们的统帅部在智力博弈层面上又输了一筹。冈村宁次用粮食去赈济敌国灾民,这一手看似良善之举,实际暗藏杀机,这是个完整的战略计划,损失区区一点粮食,等于增加了十万大军。”

  赵湘竹打开笔记本说:“嗯,你总结得很精准,我可以在文章中使用你的总结吗?”

  “绝对不行,原因你知道,日军通过赈粮事件的另一个目的,就是想煽动后方新闻舆论界的不满,把国府的形象搞糟,这也是他们计划中的一部分。”蔡继刚很清醒地提示道。

  赵湘竹顺从地合上笔记本:“好吧,为了国家的形象,我这个记者只好闭嘴了。继刚,明天我要搭长官部的飞机回重庆,我们总编想派我去采访一下陈纳德将军。你是不是和我一起走?反正你在这里也无事可做。”

  蔡继刚轻轻搂过妻子:“真抱歉!我恐怕不能和你一起走,我在等候军委会的命令,南方的战事吃紧,我可能要调往南方战线。”

  赵湘竹把脸贴在丈夫胸前,柔声叹道:“唉,真舍不得和你分别,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了……”

  “没办法,湘竹,这是战争,谁让你丈夫是军人呢?”

  “我知道,我理解,你老婆无非是发发牢骚而已,我为战争守了这么多年空房,作出这么大牺牲,难道还不许我发发牢骚么?继刚,你估计,下一步……会派你去哪里?”

  蔡继刚严肃起来:“肯定是第九战区,我稍微透露一点军事秘密,长沙、衡阳一带马上要爆发一场大战。”

  赵湘竹震惊了:“豫中会战刚刚结束,长沙又要大打?”

  蔡继刚沉默不语。

  “那……满堂和铁柱你怎么安排?”

  蔡继刚想了想:“容有略的190师正在衡阳南郊接受新兵,组织训练,我和容有略是老朋友了,让满堂和铁柱去190师吧,我会安排这件事。”

  赵湘竹紧紧拥抱丈夫:“继刚,答应我,好好的回来,我要一个完整的你,不许蹭破一点皮。”

  蔡继刚笑着亲吻妻子:“我答应你,尽管我知道这是废话……”

  “不,只要你答应了,就是真的,上帝会保佑我们!”

  蔡继刚在电讯室叫通了第九战区190师容有略的电话。

  “喂,容师长吗?你好!我是蔡继刚啊。”

  电话那边一声惊呼:“啊呀!是云鹤兄,几年不见啦,阁下都混到重庆军委会了,令人刮目相看呀!”

  “到军委会又怎么啦?还不是个闲差?哪比得了你容师长,黄埔一期生,委员长的高足,正经的嫡系呀,不像我,出身不正,喝了点洋墨水,倒成了军中异类,如今干脆不让带兵了,惭愧啊!”蔡继刚发着牢骚。

  容有略一口的广东普通话:“看你说的,我算什么嫡系?好不容易当了个师长,还是个后调师,有点兵都让人家挖走了。没办法,人家是主力师嘛,财大气粗,我只能当个配角啦。”

  “容师长,你现在正招兵买马,我向你推荐两个老兵,都有战斗经验,参加过豫中会战,是刚从日军战俘营里逃出来的,吃了不少苦,所以求战心切,怎么样,你要不要?”

  容有略大喜过望:“要要要,当然要!我缺的就是老兵呀,来了都当班长,给我带新兵。云鹤兄,你可真是雪中送炭啊,谢谢啦!”

  “好,我马上安排通讯连的车给你送去。老弟,下一步我可能也要去九战区督战,到时咱们会见面的。”蔡继刚放下了电话。

  [1]

  按照惯例,世界各国军队的飞行员都是军官,但是二战时曰本陆海军飞行员则并非全部是军官,绝大部分是军曹(士官)或士兵。飞行士官及士兵均有级别,例如:一飞兵、一飞曹、二飞曹、三飞曹、飞曹长,等等。

  [2]

  语出清末陈澹然《寤言》卷二《迁都建藩议》,意为看问题必须眼光长远,不能为长远利益考虑的,必然不能够作出短期的计划;看问题也必须全面,不能从全局出发想问题,那么在局部方面也不会有所成就。

  [3]

  永野修身(1880.6.15~1947.1.5):日本海军元帅,日本海军舰队派的主要人物,对美开战的主要支持者。在日本海军历史上,他是唯一一个先后担任过“海军三长官”(即海军大臣、联合舰队司令官,军令部总长)的人,战后被列入首批28名甲级战犯名单中,1947年1月5日,永野修身患肺炎在巢鸭拘留所死去,逃脱了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对他的最后审判。

  [4]

  板垣征四郎(1885.1.21~1948.12.23):日本昭和时代重要将领,第二次世界大战甲级战犯之一。陆军士官学校第16期学员,日本陆军大学第28期毕业生。1937年3月任日军第五师团师团长;1938年6月任日本陆军大臣;1939年9月任中国派遣军总参谋长;1941年7月晋升为大将,任朝鲜军司令官。1948年12月23日被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判处死刑。 本章节已阅读完毕(请点击下一章继续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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