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4/4段
沈光亚郑重地点点头:“你可以这么理解,我是说话算话的。”
蔡继恒对沈星云开玩笑地说:“星云,你哥好吓人啊,他大概认为感情都是吓出来的……好吧,沈副官,我可以作出承诺,你听好,我,蔡继恒,会像一个正派人那样,以一种平等的关系去处理感情问题,我会用行动去解除你对妹妹的保护之责,因为保护自己的女友或妻子,本来就是我的责任,我不需要别人插手,哪怕是我女友的哥哥也不行!”
沈光亚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好,这句话尽管有些不客气,但我基本认可,我会一直关注你的。继恒,咖啡这东西不是咱们军人喝的,我们来瓶酒怎么样?”
“此话正合我意,那就来瓶爱尔兰威士忌,我付账!”
赵湘竹急了:“继恒,你怎么说着说着就要喝酒?还是烈性酒,这是什么地方?不行……”
蔡继刚慢悠悠地说:“湘竹,让他们喝嘛,这是我第一次看沈副官主动要酒喝,好啊,今天我高兴,也陪你们喝一点。”
沈星云说:“哥哥,继恒,你们喝酒可以,但不许怄气,大家高高兴兴的,好吗?”
侍者送上一瓶爱尔兰威士忌,把酒依次斟入杯中。
蔡继恒举起酒杯说:“沈副官……不,你是星云的哥哥,我也该叫你大哥。来,大哥,咱们干一个!”
两人都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沈星云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两个男人都极有个性,都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也是最亲近的人,她非常希望他们能和睦相处。
一阵喧闹声从邻桌那边传来,那是两个身材高大的美军中尉,从他们的军装和臂章上看,应该属于陆军航空队的军官,他们身边还有****陪酒女郎。这四个人酒喝得多了,那两个美国军官开始还比较斯文,说话时尽量控制着音量,对陪酒女郎也保持着彬彬有礼的风度,但随着酒精摄入量的增加,他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行为上也越加放肆,一个满脸雀斑的军官干脆把陪酒女郎抱上自己的大腿,一手拿酒杯往女人嘴里灌酒,另一只手在女人的胸部搓揉着……
赵湘竹和沈星云都有些难堪地扭过脸去。
赵湘竹叹了口气,对蔡继刚说:“唉,这两位军官闹得有些过分了,他们也是受过教育的人,在公共场合这么闹,也太不检点了。”
沈星云扭头看了看说:“这两个军官都是14航空队的飞行员,我见过他们,只是没有打过交道。这些美国飞行员大部分都是很好的人,他们有教养,对女人也很尊重。但也有少数人喜欢酗酒,平时也许很正常,一喝了酒就会闹事。姐,咱们不看他就是了。”
蔡继恒眯缝起眼睛注视着那两位军官,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两位军官都是轰炸机飞行员,因为他们的个子比较高。战斗机飞行员由于座舱空间有限,一般都挑选中等身高的人,而轰炸机乘员则没有身高问题。一般来说,凡是飞行员,身上总有一些特殊的东西,同行之间一眼就能认出来。
蔡继恒之所以关注,是因为他们正在大声用英语谈论黑格尔有关历史哲学的话题。
一个留着长鬓角、脸型很窄的军官在侃侃而谈:“黑格尔在《历史哲学》[2]
中提到,人类文化的发展是分阶段的,中亚文化代表了人类文化的少年时期,人类文明最早在那里发源。希腊文化则是青年,表现出生机勃勃的活力。罗马文化是壮年,而日耳曼文化是成熟理性的老年……”
他的同伴插话道:“那么,中国文化是什么呢?”
那个雀斑脸军官紧搂着陪酒女郎,伸出半截小拇指说:“是这个,黑格尔认为,中国文化是幼年。这是黑格尔仔细了当时他所能搜集到的全部有关中国的文字,才得出的结论。他认为,造成中国落后的原因是中国人内在精神的黑暗,中国是一片还没有被人类精神之光照亮的土地。在中国,理性与自由的太阳还没有升起,人还没有摆脱原始的、自然的愚昧状态,凡属于精神的东西都离它很远。中国的历史从本质上看是没有历史的,它只是君主覆灭的一再重复而已,任何进步都不可能从中产生,千百年来在这片广阔的土地上重复着**的毁灭,而又在本质上毫无变化。”
蔡继恒轻轻对蔡继刚说:“哥,那俩小子在讨论黑格尔的《历史哲学》呢,你听见了吗?”
蔡继刚不动声色地说:“听到了,我读过《历史哲学》,依我看,黑格尔有关中国的论述虽然有偏见,但在很多方面倒也是事实。”
蔡继恒脸色变得阴沉起来:“这些问题在学术讨论时怎么谈论都不为过,可这两个小子在中国的土地上,一边搂着中国姑娘,一边说什么‘中国是一片还没有被人类精神之光照亮的土地’,这就有点挑衅的意味了。妈的,他一个开飞机的也要卖弄一下历史?我这学历史的还没说话呢。难道黑格尔的结论就是金科玉律?他根本没到过中国,手里的资料大部分来自马戛尔尼[3]
,这位勋爵1792年作为英国特使拜见过乾隆皇帝,顺便在中国走马观花看了看,于是就成了中国问题专家,可那是一百五十多年前的乾隆时代,拿十八世纪的中国社会作为论据,来证明今天中国社会的落后和愚昧,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沈星云说:“这是西方人的偏见,而且带有强烈的种族优越感,历史在发展,如果今天的中国还像黑格尔说的‘中国文化是人类文化的幼年时期’,那我们还有什么必要进行这场战争?大家都去当亡国奴好了。”
“嘘!别说话。”赵湘竹又犯了职业习惯,她在仔细听着那两位美国军官的议论。
“汤姆,黄猴子[4]
虽然可恶,但他们的战斗力还是令人称道的,相比之下,中国军队的表现就太糟糕了,他们唯一的长处,就是逃跑的速度令人惊讶,这是我亲眼看到的,就在上个月,当日本人突破黄河防线时,我在空中看到,中国的几十万大军就像雪崩一样令人震撼,他们几乎不作任何抵抗,只是像蚁群似的四处逃散,那些小甲虫一样的日本坦克在后面拼命追,可怎么也追不上……”
两个美国军官爆发出一阵大笑。
那个叫汤姆的窄脸中尉已经喝得口齿不清了,他大声喊道:“这哪里是什么军……军队?这是一……一群猪,一群任人……宰杀的猪……我们给的……战争物资……全他妈的喂了猪……上帝啊,这是我们美国……纳税人的钱啊,就……就这么喂猪了……”
蔡继恒的脸色铁青起来,他“砰”的一声把酒杯重重顿在桌上,猛地站起身,走到那位窄脸中尉面前低吼道:“浑蛋,你说谁是猪?你敢再说一遍!”
雀斑脸军官推开怀里的陪酒女郎,站起来打量着蔡继恒,挑衅地说:“哦,总算遇见个懂英语的中国人,小子,我不认识你,希望你滚得远远的,别让我再看见你!”
蔡继恒叉开双腿,双手自然下垂于腿侧,他冷冷地说:“中尉,你污辱了中国军人,同时也冒犯了我,现在你必须道歉!我给你一分钟考虑时间。”
窄脸中尉笑了起来:“小子,想打架?你行吗?中国人要是真有这份勇气,也不会在战场上一败涂地……”
他的话还没说完,下颚就挨了蔡继恒重重一记勾拳,窄脸中尉被打出两米远,仰面跌倒……蔡继恒转身想再对付那个雀斑脸,却没想到对方居然是个拳击老手,他被雀斑脸一个直拳击中脸部,蔡继恒身子向后腾空而起,砸在一张餐桌上,“哗啦”一声,餐桌被砸塌,桌上的酒具、餐具撒了一地。
沈光亚大怒,他扑过去,一个侧踢正中雀斑脸的下巴,这一脚踢得很重,雀斑脸一头扎在桌面上,把鼻子磕出了血……
这场斗殴惊动了坐在窗前的两个美军士兵,这两位喝得也有些过量,浑身精力无处发泄,正想寻点事干,一见美国军官吃了亏,他们立刻跳了起来,不问青红皂白也加入了打斗。
蔡继恒迎着一个下士虚晃一拳,下士连忙躲闪,哪知道蔡继恒做的是假动作,被他一脚踢在裆下,下士立刻捂住下身,疼得弯下了腰……
那雀斑脸刚刚爬起身来,又一次被沈光亚踹在脸上,雀斑脸的后脑勺再一次和地板接触,发出很大的声响。沈光亚正要转身,却被一个下士抡起椅子砸在后背上,他一头扎进雀斑脸的怀里,把雀斑脸砸得翻了白眼。
蔡继恒和沈光亚以二对四,渐渐有些难以招架……
蔡继刚本来没打算动手,以他的年龄早就没了打架的激情,况且以他将官的身份参加斗殴,这事要是传出去,就算不在乎军纪制裁,也是件很丢面子的事。可是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对方一下子又多出了两个人,他再不出手自己人就要吃亏了。
蔡继刚一口干了杯中酒站了起来,赵湘竹惊恐地拉住他:“继刚,你要干什么?总不会也去打架吧?”
蔡继刚挽起了袖口:“好多年没打架了,我还真有点手痒,继恒和沈副官的格斗技术实在不怎么样,我去帮把手。湘竹,你带星云先走,我们一会儿就回去……”
蔡继刚话还没说完,人已经窜出去了,敏捷得像头豹子。只见他身形一闪,“砰!砰”几声闷响,两个美国人就被放倒在地板上……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使人来不及看清他的动作。但蔡继恒是看清楚了,他没想到平时斯文儒雅的大哥居然是个徒手搏击的高手,蔡继刚出拳起腿的动作幅度很小,但出手的爆发力惊人,看样子受过很专业的训练,以40岁的年龄,竟然有如此敏捷的身手,蔡继恒大为惊讶。
双方正打得不可开交,门外突然传来“嘟!嘟”的警哨声,几个戴着白色钢盔,手持警棍的美国宪兵冲进来……
蔡继恒心里暗暗叫苦,今天算是有麻烦了,让宪兵逮住可不是闹着玩的,无论如何要赶快脱身。
他正想着,只听身后“哗啦”一声传来玻璃的破碎声,蔡继恒回头一看,差点惊叫起来,原来是沈星云操起椅子砸碎了消防栓的玻璃,她一把拽出水龙带和高压水枪,很利索地打开开关,手持水枪迎头向宪兵们喷去,几个宪兵猝不及防,被强劲的水柱冲倒,大厅里顿时成了游泳池,几个宪兵挣扎着拼命想从水里爬起来,可还没站稳又被水柱击倒……
蔡继恒等人,包括那几个美国军人全都看傻了,竟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沈星云发愣。
沈星云一跺脚,用英语大声喊道:“看我干什么?还不快跑!”
雀斑脸最先醒悟过来,他喊了一声:“谢谢!”扭身窜出门去。
蔡继刚也习惯性地喊出一句军事术语:“快!交替掩护,撤!”
这时营业厅里人仰马翻,女人的尖叫声和玻璃器皿的破碎声交织成一片,肇事者混在顾客人群中向门外逃窜,斗殴双方一眨眼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1]
“剥皮揎草”是朱元璋惩治贪官的独特手段,即活剥人皮,皮内填草,悬挂于高处示众。
[2]
《历史哲学》是黑格尔晚年于1822至1831年在柏林大学多次讲演的合辑,原题为《哲学的世界历史》。这些文稿集中反映了黑格尔的历史观和对世界历史的看法。《历史哲学》在事实陈述方面最易为人诟病的是他关于东方文明的描述。其原因是黑格尔并没有到过东方,他在准备有关材料时,对东方文化的和消化都不够充分,他所处的那个时代,西方对东方文化还存在普遍偏见,黑格尔也未能免俗。
[3]
马戛尔尼,1792年作为英国访华全权特使,来中国拜见乾隆皇帝,曾著有《乾隆英使觐见记》,书中详细叙述了他在中国期间的见闻与感想,此书一度在西方国家流传,成为当时西方人研究中国社会的主要参考书。
[4]
“黄猴子”是二战中美国军人对日本军人的蔑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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