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1/4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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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继刚是在从长沙到衡阳的路上听说长沙失守的消息,他不为所动,继续赶路,这一切早在预料中,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蔡继刚心说了,照这种打法,恐怕哪座城市也守不住。

  衡阳距长沙大约180公里,一条窄窄的、砂石铺就的低等级公路把两个城市连接起来。第九战区长官部为蔡继刚配备了一台美制吉普车,除了副官沈光亚,还有两个临时派来的卫士,都拥挤在这辆中型吉普车上。

  公路上挤满了逃难的人群,吉普车在人流中艰难缓慢地爬行,司机拼命按着喇叭,希望人群能自动让出一条路,而逃难的人群可不管蔡继刚是不是将军,他们面无表情,麻木、机械地迈着步子,缓慢地走着,根本没有让路的意思。

  蔡继刚透过车窗,观察着公路两侧的地形。这一带多是平原和丘陵,从军事角度上看,似乎无险可守。不过现在考虑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蔡继刚一路走来,竟然没看见一处布防的设施,没有军队,没有防坦克壕,也没有任何永久或暂时的防御工事,甚至连公路都没有破坏。从株洲到衡阳只有一百三十多公里,日军的机械化部队四五个小时就能赶到。看来蔡继刚在战前向薛岳提出层层设防的建议都成了废话,这位一级上将的脑子里全是他关于保卫长沙的“天炉战法”,超出这个框架的问题完全不予考虑。

  横山勇和薛岳都属于优秀将领,他们之间的差别就在于胸中战略格局的大小与化解危机的应变能力。薛岳以长沙为中心战场,搞了一个烧煤球的炉子;而横山勇则以半个中国为战场,做了个足以把煤球炉放进去的大锅炉。两人相比,横山勇显然是略胜一筹。

  蔡继刚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日军第68师团和116师团在长沙郊外虚晃一枪绕城南下,目前这两个师团已经到达了株洲。横山勇当然懂得兵贵神速的道理,他们没有立刻向衡阳发起攻击,完全是因为后勤补给出现问题,可以肯定的是,一旦这两个师团得到补充,横山勇就不会再耽误时间了,他会刻不容缓地向衡阳发起进攻。

  如此说来,守衡阳的第10军军长方先觉还算有运气,如果不是日军补给出现问题,他根本没有时间准备防御,真乃不幸中的万幸。

  蔡继刚正想着,只听到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沈光亚大喊一声:“敌机!”司机猛地将吉普车拐下路基,冲到路边的几棵大树下,蔡继刚拉开车门跳出车外,立刻被沈光亚扑倒在地上……

  两架日本中岛一式战斗机一前一后超低空从公路上空掠过,机腹下喷吐着火光,一连串的子弹打在公路上,溅起半米高的砂石泥土。公路上的难民可没有司机这么好的军事素养,他们在猝不及防中被弹雨打得血肉横飞,公路上瞬间变成了屠宰场,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路面溅满了鲜血。

  那两架日本战斗机兜了个圈子又飞回来,准备第二次俯冲。蔡继刚辨认出日本陆军航空队的徽记,这种被称为“隼”二型的战斗机是日本中岛航空制造公司在战时生产批量最大的飞机,其外形很像日本海军的零式战斗机,弟弟蔡继恒说过,“隼”式战斗机的作战性能还可以,但它的火力一般,只有两挺12.7毫米机枪,没有航炮,在空战中显得火力不足,但对付地面部队是足够了。蔡继刚目测着飞机的高度和速度,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这两个日军飞行员在杀人取乐,他们明明知道公路上是手无寸铁的难民,却仍然残忍地向平民发起攻击。

  “这两个浑蛋!”蔡继刚从吉普车上拿出***,把子弹推上膛,朝挂着***的沈光亚和卫士吼道,“飞机又过来了,都给我开火揍它!记住,打提前量,让它自己撞上火网。”

  转眼间飞机又临空了,日军战斗机的机枪吼叫起来,子弹把路面打得飞沙走石……蔡继刚已经算好提前量,对准飞机的航路提前开了火。四支***组成的火网显得很单薄,但蔡继刚知道,它一定会撞上火网,因为飞机已经进入俯冲,离地面高度只有不到50米,来不及改变航线了。

  果然,第一架飞机一头撞进火网,蔡继刚甚至可以看见子弹击中飞机腹部腾起的细细白雾,日军战斗机上的大口径机枪声戛然而止,飞机的尾部拉出一丝细细的、灰白色的尾迹……

  “打中啦!”沈光亚和卫士们欢呼起来。

  蔡继刚追随着飞机坚持打完**里最后一颗子弹,直到***空仓挂机。

  那架日军战斗机显然是受了伤,它勉强拉起了高度,但已经无法保持水平飞行,像风筝一样忽高忽低,转眼消失在视野里……

  蔡继刚估计,刚才的射击有可能打坏了飞机的油路管线,因为“隼”式战斗机装备了防护装甲和自封油箱,一般情况下靠轻武器很难击伤它,这次不过是凑巧罢了。蔡继刚估算了一下日军飞机的作战半径,这些飞机应该是从武汉附近的野战机场起飞的,因为目前日军还没来得及在长沙附近建立机场。这架受伤的飞机恐怕会在半途中掉下来,飞行员就算是迫降也是九死一生,湘鄂地区到处是水田和丘陵,想找一块干燥的平地可不大容易,让这浑蛋去死吧!蔡继刚心里咒骂着上了车,继续向衡阳赶路。

  长沙的失守使蒋介石大动肝火,他没有想到,这座坚守了将近七年的省会城市,居然才抵抗了五天就丢掉了,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蒋介石正在大发雷霆时,又接到第六战区24集团军司令官王耀武的电话。王耀武是黄埔三期生,也是蒋介石比较喜欢的弟子,只有他和少数的几个黄埔弟子有这种特权,可以直接给老爷子打电话。

  王耀武和赵子立私交不错,他一直记着赵子立托付自己的事。此时他在电话里汇报说:“校长,我奉命增援长沙,不料在益阳被日军的优势兵力堵住,现在正在僵持中。在这之前,我曾打电话到长沙找参谋长赵子立请求任务,赵子立说在长沙守城问题上,他和张德能军长有很大分歧,张军长固执己见,拒绝接受赵子立的意见,硬是将主力置于城内,致使长沙失守。赵子立说,希望学生能把这情况报告给校长,他身为战区参谋长,不能履行职权,也无权指挥守军作战,辜负了校长的栽培,他很惭愧!”

  蒋介石一听这些,火又撞上脑门,他挂上电话,命令给九战区发电报:“第九战区参谋长赵子立和第4军军长张德能立即回重庆,向军委会汇报长沙作战经过。”

  委员长动了雷霆之怒,赵子立和张德能哪敢怠慢?两人诚惶诚恐地赶到陪都重庆,刚下了飞机就被军法执行总监部派来的宪兵逮捕。蒋介石的怒火仍没有平息,长沙失守的责任是一定要有人承担的,选择谁当这个倒霉蛋呢?

  没过几天,军事法庭就开庭了,赵子立事先打出的电话终于收到效果。军事法庭认为:在长沙作战中,战区参谋长赵子立被第4军军长张德能架空,未能行使指挥权,因此赵子立不负长沙失守之责任,予以无罪释放。

  既然赵子立被宣布无罪,那么有罪的就只有张德能了,于是长沙失守的责任便理所当然地落在倒霉的张德能头上。军事法庭的结论是:第4军军长张德能指挥失当,临阵脱逃,对长沙失守负有不可推托的责任,罪不可恕,对第4军军长张德能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当张德能被判处死刑的消息传到第九战区各级指挥部时,军官们都面面相觑,噤若寒蝉。在衡阳督战的蔡继刚也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张德能会判死刑。平心而论,张德能不听劝阻,刚愎自用,一意孤行,导致指挥上严重失误,这是没有异议的,但这只是犯了战术上的严重错误,罪不该死。听90师逃出来的官兵说,张德能在102师撤走后,仍然和90师残余的部队坚守在岳麓山阵地,直到大势已去,岳麓山主峰已被占领的情况下才突围撤离。

  军事法庭的结论实在不靠谱,如果他真的要临阵脱逃,当初就随着102师向南跑了,何必还进入炮火连天的岳麓山阵地,坚守到最后一刻?

  张德能的死,让整个第九战区,尤其是第4军的官兵们备感心寒。如果张德能都被判了死刑,那么在豫中会战中损兵折将、临阵脱逃的蒋鼎文又该当何罪?张德能的罪过难道比蒋鼎文还大?事实上,蒋鼎文只被撤职了事,没有受到更严重的惩罚。

  蒋委员长的脾气谁也说不清,这位老爷子有时很情绪化,他心情的好坏经常影响决策,甚至影响历史的走向,让部下们毫无规律可循。比如同样是守城失败,指挥官带残兵突围而出,守洛阳的第15军军长武庭麟和守常德的第74军57师师长余程万的结局却截然相反:坚守洛阳14天的武庭麟在西安受到蒋介石的大加褒扬,而在常德血战16天的余程万却被指责为没尽到守土保民之责任,蒋委员长大笔一挥就判了死刑,虽然后来经军委会数名高级将领力保,才将余程万改为撤职查办,但蒋委员长这种喜怒无常的做法,实在让人胆战心惊。不在于你犯了多大罪,关键在于此时蒋委员长的心情如何。

  蒋介石虽贵为国民党军队的最高统帅,但他无论如何不能算是优秀军事家,说他是个重量级的政治家倒是没有异议。他军事指挥上的不足与他所受到的军事教育有关。蒋介石20岁才考上保定陆军速成学堂学习炮兵,起步本来就晚了些,不到一年他又去了日本东京振武学校,这个振武学校是有些名堂的,它是日本陆军参谋本部专为中国陆军留学生开办的预科军事学校,初期修业1年3个月,后来延长至3年,毕业后可先下部队见习,再入正式陆军士官学校。

  这就有些问题了,学了三年才混个能入士官学校学习的资格,要是按部就班熬着,这得哪年才能出头?当然,这所振武学校也出了些大名鼎鼎的人物,譬如第一期的蔡锷、第三期的陈独秀、第四期的吴玉章、第五期的孙传芳、第六期的阎锡山等人,都是蒋介石的高年级校友。尽管这些校友在中国近代史上赫赫有名,但如果不继续深造,只有三年的初级军事教育是不足以造就一位名将的。

  话说蒋介石从振武学校毕业后,被分配到日军第13师团第19联队任士官候补生,众所周知,士官的军衔已经很低了,我们未来的中国军队统帅却连士官都没混上,只混了个士官候补生,这真是件令人懊丧的事。

  1911年武昌起义后,当了一年士官候补生的蒋介石回国,在沪军部当上团长。蒋介石运气很好,当时的中国还找不出几个受过外国军事教育的人,尽管有些人的学历令人生疑,但并不影响这些留洋回来的人成为香饽饽。蒋介石在振武学校学习了两年,加上一年的保定陆军速成学堂,所受的军事教育总共为三年,士官候补生的经历不能算作学历,那应该属于成为士官前的实习。因此,未来的国民党军队统帅蒋介石从一名士官候补生,一跃而起成了团长,这可是古今中外比较少见的事,这一年,蒋介石才24岁。

  如此说来,这就是蒋介石受过的全部军事教育,他以后再没有受过任何军事教育,但这并不妨碍他教别人军事,甚至成了黄埔军校的校长。

  蒋介石的军事资历虽不深厚,但他对指挥作战总是表现出异常浓厚的兴趣。他经常事必躬亲,越级指挥到师团一级,让各级将领常常感到无所适从,敢怒不敢言。军令部长徐永昌曾在日记中发牢骚说:“委员长每好亲拟电,亲笔信,或亲自电话,细碎指示,往往一团一营如何位置等,均为详及。各司令长官或部队长官既不敢违背,亦乐于奉行,致责任有所诿谢,结果,所至战事愈不堪问矣。因委员长之要求,即本部指导者,实亦有过于干涉之嫌。”

  蒋介石对军队指挥集权于一身的做法,高级将领们都熟悉,所以每当收到蒋委员长电报,先要看看是哪个机关主办的,如果是“中正手启”,那是要特别注意的;如果是“中正侍参”(侍从室主办),那也要重视;但如果是其他部门主办的电报,就要看具体情景来决定执行的程度了。因此,军令部、军政部乃至后方勤务部门,有时为求命令有效,也都要用“中正手启”名义发电报,弄得下级真假难辨。

  蒋介石的这种指挥方式,在战争中弊端甚多,但无人敢谏,毕竟他是最高统帅,谁敢给最高统帅提意见?他对程万的结局却截然相反:坚守洛阳14天的武庭麟在西安受到蒋介石的大加褒扬,而在常德血战16天的余程万却被指责为没尽到守土保民之责任,蒋委员长大笔一挥就判了死刑,虽然后来经军委会数名高级将领力保,才将余程万改为撤职查办,但蒋委员长这种喜怒无常的做法,实在让人胆战心惊。不在于你犯了多大罪,关键在于此时蒋委员长的心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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