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4/4段
1944年夏天,在盟国军事决策者的眼中,欧洲战区第一,太平洋战区第二,中印缅战区第三,而名列第三的中印缅战区中,中国战场则等而下之。
此时广袤的中国战场,从最北端的北纬53度线,到南端海南岛三亚的北纬18度线,到处燃烧着战火,中日两国的数百万兵力正在厮杀,成千上万的城市和村镇在毁灭,上千万的军人和平民在死亡,这区区8.45亿美元的援助物资实在是杯水车薪。就这点可怜的美式装备,还在史迪威的坚持下,90%用于装备远征军和驻印军,因为盟国的军事决策者们认为,英国在缅甸与印度的利益更为重要。
豫中会战之后,中美军队高层之间开始了一场推诿责任的内部大争论。史迪威坚持认为,中国军队的作战能力极为低下,高层军官贪污腐化,广大士兵更无心恋战,以上原因导致了河南战役的大溃败,其责任完全应由蒋介石来承担。史迪威建议,只有让他完全接掌中国军队的指挥权,才能在中国战区击败日军,而其他任何对于战场的补救与支持措施,根本无济于事。
史迪威的指责当然不算错,但他却完全不提自己情报判断严重失误,导致中国战区没有预先作好准备,以及在作战期间整个后勤支持一塌糊涂、空中掩护严重不足等责任。
事实上,以中日双方当时在中原的兵力部署和作战准备而言,中国军队无论由谁去指挥,其结果都是一样的。面对日军强大的立体攻势,中国军队若是不退,便只有遭到全歼,没有第二种可能。令人遗憾的是,身为中国战区参谋长的史迪威中将,似乎没有自我反省的习惯,也不准备承担任何责任。
这边架还没有吵完,华中的日军战略集团又开始了大动作。雄心勃勃的横山勇没给中国军队留出喘息时间,他太明白“兵贵神速”这条铁一般的战争法则了。
多灾多难、苦苦挣扎的中国;筚路蓝缕、屡败屡战的中国军队;内外交困、焦头烂额的蒋委员长……
这一切构成一幅豫湘桂大血战、大崩溃的大背景画卷。
方先觉、蔡继刚等人正在火车站与衡阳市市长赵君迈商谈疏散市民的事。
赵君迈市长与蔡继刚是老熟人,他们同在财政部税警总团服役过。赵君迈出身名门,他的堂兄是湖南军界耆宿赵恒惕,他本人也是留美学生出身,美国威斯康星大学土木工程系1926年的毕业生。不熟悉赵君迈的人都以为他是个文人,因为他永远西服笔挺,领带系得十分规范,发型梳理得一丝不苟。
其实赵君迈也是个军人,他回国后担任过浙江省教导团团长、财政部税警总团第一团团长、缉私总队总队长、国军第四师第三旅旅长等职务,还率部参加过1932年的“一·二八”抗战,也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兵了,若不是赵君迈后来脱离军界,走了从政之路,这会儿也该是个中将军长的级别。蔡继刚在税警总团任上尉连长时就与赵君迈相识,只不过当时两人地位有些悬殊,一个是上校团长,一个是上尉连长。
赵君迈是个雄心勃勃的人,他到任衡阳市长后,便苦心经营新衡阳的建设,他要抓紧时间多搞出些政绩,于是没日没夜操劳起来,战前衡阳的繁荣就是在赵君迈的运作之下完成的。1944年4月,衡阳国民党市党部大楼刚刚落成剪彩,湘江铁路公路大桥又举行了开通典礼,衡阳市的主要干道铺设了柏油马路,为美国空军第14航空队军官和飞行员们提供服务的包括舞厅、餐厅、酒吧的俱乐部也已竣工,赵市长甚至亲自指导服务员们学习美国式的服务招待……
现在的赵君迈是市长,而不是将军,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顾不上关注战事的发展,一心一意要在自己任期内完成建设新衡阳的创举。当日军主力绕过长沙,夺取株洲,直逼衡阳时,始料不及的赵市长真有些焦头烂额了。大战在即,衡阳原有的二十多万市民加上先后进入的、鬼才知道多少人数的大批难民向哪里疏散?铁路、公路是否畅通?还有火车机车的集中和车皮的调度,无一不使赵市长焦虑万分。守城的第10军各级军官们也不让赵市长省心,城市外围土方量巨大的反坦克壕和纵深防御的地堡群等工事系统,都需要大量的人力资源,构筑工事所需要的木材、麻包、铁钉、挖掘工具等物资,事无巨细,也都需要市长去一一解决。
谁在这位子上,头都会变大,即使是美国留学生,带过兵、打过仗,文韬武略都有一些的赵市长也一样,战时的社会管理是一门专业性很强的学问。
此时湘江东岸的火车东站已经被逃难的人群壅塞得水泄不通。长沙失守后,铁路当局立刻将衡阳至韶关、衡阳至桂林的火车票价提高了4倍。即便如此,衡阳仍然是一票难求。车票黑市立刻应运而生,票贩子们很自觉地将黑市票价翻成了战前的10倍。铁路官员们和票贩子勾结在一起,大发国难财,而各级地方官员们也都在利用手中的特权,成车皮地把自己的财产优先运往后方。
火车还没有到,火车站已是人声鼎沸,连铁轨上都挤满了人群,难民中流传着各种各样可怕的消息,维持秩序的警察们声嘶力竭地吼着,驱赶着人群,成千上万的难民发出的嘈杂声汇成巨大声浪。
赵君迈、方先觉和蔡继刚站在一辆停在岔道的火车车厢顶上,居高临下俯视着人群。
方先觉不无同情地对赵君迈说:“赵市长,地方上的事比我们军队要复杂,这些日子够你忙的,需要我军队做些什么,你尽管开口。”
赵君迈说:“你们正在构筑工事,这是件大事,耽误不得,我但凡还有一点办法,就不会来麻烦军队。方军长,我们市**组织了一支三千多人的队伍,去帮你们修工事,这也算市**对军队的一点支援吧,你们别嫌人少,我再去想办法就是。”
方先觉感激地说:“3000人不算少了,这会儿哪怕是多一个人也是好的,我代表第10军全体将士感谢赵市长,感谢市**的支持!”
蔡继刚不大喜欢这类寒暄,他是个务实派,只关心在每一件事上具体而有效的运作。此时他认为赵君迈和方先觉的寒暄纯粹是在耽误时间,战斗马上就要打响了,市**支持一些人力是理所当然的,战时的一切工作都要以军事行动为优先,犯不上感激涕零。倒是眼前这疏散的问题比较严重,战斗一旦打响,还有这么多人留在城里,绝对会产生灾难性后果。敌人的空中轰炸和地面炮火会造成平民大量伤亡,而巷战一旦开始,敌人会以平民作为人质,组成人肉盾牌攻击前进,这样会极大束缚守军的火力发挥和战术实施。这些平民一定要疏散出去,当衡阳变成一座空城时,第10军才可以放开手脚,大打出手。
“我的老长官,我能提一些建议吗?”蔡继刚开口了。
赵君迈叫了起来:“看你说的,有什么好建议赶快提。云鹤,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别忘了咱们都是税警团的老伙计,老交情了。”
蔡继刚开门见山地说:“衡阳原住市民二十多万,加上先后进入的难民,估计40万也打不住,如果全部坐火车、汽车撤离,市**能组织多少机车、车皮和汽车?我虽然不了解情况,但我敢肯定,这些运载工具远远不够。所以我建议,双管齐下,除了火车汽车外,还要由市**派出行政人员亲自带队,组织市民徒步向后方撤离,越快越好,多向南走一公里,就多一分安全。”
“云鹤,情况真有这么严重吗?第10军是精锐部队,不会守不住衡阳吧?我昨天还和薛岳长官通了电话,薛长官告诉我,不要慌,衡阳附近有我们的大部队,敌人敢进攻衡阳,我军的外线兵团就会合拢过来,把他们包围。”赵君迈仍然沉溺在幻想中。
蔡继刚神色凝重:“老长官,我可以负责地告诉你,情况非常严重,战斗一旦打响,会异常惨烈,衡阳会变成一座人间地狱。因此,我们一分钟都不能耽误,要日夜兼程,把市民和非战斗人员全部撤离。”
方先觉接过话来:“云鹤兄说得对,要组织多种方式撤离,必要时由军队出面,使用强制手段,这是为市民的生命安全负责,即使挨骂也要干。”
赵君迈终于下了决心:“好,我接受这个建议,不能再指望火车了,要动员市民们走出去,关键是动员和组织,需要有专人去疏导,我马上回去开会!”
蔡继刚补充道:“还要在沿途的公路上设置饮水和食物发放的工作站,一定要安排警力维持秩序,还要注意防空,否则会出现大混乱。”
正说着,一列火车鸣着汽笛开进车站,难民们一下子就乱了,人群像海浪一样涌上去,生生踩倒了维持秩序的警察;成千上万扛着各种行李、皮箱的难民从车门、车窗冲进车厢,车厢里很快就爆满了,于是身手敏捷的人爬上了车顶,拱形的车顶上顷刻间挤满了人群……
赵君迈急得大喊:“危险!都给我下来……”他的声音立刻被淹没在巨大的嘈杂声中。
列车在一片惊呼声中缓缓开动了,列车的车顶上、车门的踏脚板上、车厢的接合部,凡是人手能抓住的地方和人脚能蹬住的地方,全都攀挂着逃命心切的难民。列车渐渐加速,于是不断有人从车顶上、车厢两侧滑落,惊恐的叫喊声和凄惨的求救声不绝于耳……
看到这混乱、悲惨的情景,站在高处的赵君迈、方先觉和蔡继刚都痛楚地闭上了双眼……
蔡继刚低声自语道:“简直是场噩梦。唉,这也是我们的劫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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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民党军队里有政训处的编制,政训处的负责人为政训处主任,而政训教官是政训处里专门向官兵进行政治教育的军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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