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1/4段
自从日军6月28日对衡阳发起总攻起,战斗已经进行了整整七天,日军进攻部队用尽一切办法,从白天动用联队级建制兵力集团冲锋,到深夜以中队为单位进行偷袭,国军的防线岿然不动。
横山勇三天之内拿下衡阳的狂言成了笑柄。
衡阳之战的失利引起了东京日本高层的震动,首相东条英机呈现出极度焦虑状态。从1941年10月18日东条内阁正式成立以来,东条英机一人身兼首相、陆相、内相,以后又兼任文部相、商工相、军需相、总参谋长等职,集各种大权于一身。权力是有了,但并没有什么建树。进入7月份,各个战场上传来的全是坏消息,位于太平洋马里亚纳群岛的塞班岛在美军的攻击下已经危在旦夕,全岛的五分之四地区已被美军占领,残余的日军被压缩至东北角的狭小地域,塞班岛的失守只是个时间问题。
在中国战场,横山勇的第11军在衡阳兵锋受挫,战斗进行了七天,日军伤亡惨重,却打成胶着状态,衡阳攻克不下,日军主力便无法南下完成一号作战计划。战事不顺利,东条英机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他将面临着辞职的压力。此时,他非常需要帝国军队在战场上的胜利来支撑他的地位。
东条英机派自己的亲信、作战部长真里穰一郎少将飞赴武汉,直接向中国派遣军司令官畑俊六施加压力。
畑俊六也心急如焚,他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衡阳居然像颗钉子一样,牢牢地钉在大军西进的必经之路上。司令部的一些高级幕僚提出,是否可以使用太平洋上麦克阿瑟擅长的那种“跳岛战术”,留下两个师团继续围困衡阳,而大部分主力师团绕过衡阳迅速西进进攻桂林。畑俊六不假思索地拒绝了这个建议,他的理由是:这里可不是太平洋,麦克阿瑟可以倚仗着强大的海空优势实施越岛作战,因为他毫无后顾之忧,他身后那些被围困的岛屿已经被切断了运输线,岛上的日本守军只有等死的份。而衡阳的情况大不一样,如果日军主力绕过衡阳继续南下,那么中国第九战区的各部队会马上聚拢起来,先是包围日军攻城部队聚而歼之,然后迅速切断日军运输线,以几十万兵力的庞大兵团向南展开大追击,到那时后果会非常严重。因此,衡阳必须拿下,否则从战略上就死定了,还奢谈什么一号作战计划?
畑俊六拿起电活要通了长沙11军司令部横山勇:“横山君,请你汇报一下衡阳的战事。”
正处在焦虑中的横山勇感到难以启齿:“司令官,我军不分昼夜连续进攻,敌人的抵抗出乎意料的顽强,68师团、116师团伤亡严重,目前……仍在激战中。”
畑俊六和颜悦色地问:“横山君,我记得你好像作过保证,三天之内攻克衡阳,是这样吧?”
“是的,司令官,可是……”
畑俊六的口气突然严厉起来:“可是,可是现在已经是第七天了,横山君,我需要听到你的解释!”
横山勇第一次听到司令官使用这种严厉的口吻,他感到无地自容:“我……我承认,我对对手估计不足,守军的战斗意志非常顽强,他们的防御体系构筑得也很巧妙,我在不断调整进攻方式,目前还没有奏效。”
畑俊六大将终于爆发出咆哮:“好了,你不必解释了,我只想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占领衡阳?”
横山勇踌躇了一下,索性横下一条心:“司令官,我请求停止攻击!”
“什么?你再说一遍!”
横山勇面无表情地回答:“司令官,攻城的两个师团伤亡惨重,炮兵部队的炮弹和步兵弹药也消耗殆尽,我不得不承认,目前攻城部队无力再发动攻势,只能休整几天,等待补充兵员和弹药。”
畑俊六没有回答,他狠狠地摔了电话。
7月2日下午,日军进攻之弦的张力超过了极限,一下子崩断了。炮兵停止了射击,步兵亦停止冲锋,只有七八架日军战斗机向张家山、枫树山一线阵地进行了例行公事的投弹扫射。而国军阵地针锋相对,毫不退让,纷纷组织轻武器对空射击,数千支步枪、机枪组成的密集火网使日军飞行员丧失了低空俯冲的勇气,只好在高空投下**,随后编队返航。
战场上出现一片寂静,筋疲力尽的衡阳守军终于获得片刻喘息时间。
蒋介石居住的黄山官邸坐落于奇峰幽谷之间,这里属于重庆南山风景区,遍山松柏簇拥,风景极佳。蒋介石平时居住的“云岫楼”是一座中西结合式的三层楼房,而他的妻子宋美龄住在“松厅”。“松厅”依傍山势建在双峰夹峙的一抹人造平地边沿,取东向朝阳角度,垒青石为基,筑起一座长约25米、宽近20米的长方形中西合璧式平房。这对夫妻平时并不住在一起。
“云岫”与“松厅”之间的凹谷小道旁挖有防空洞,距“云岫”不远,有一稻草铺顶的中式平房,名曰“草亭”。
这一天蒋介石起得很早,他心情恶劣,吃早餐时由于自己不注意,胸前溅上了汤汁,他干脆把盘子也摔碎了。宋美龄见他发火,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在胸前划了个十字,起身走了。
这两天蒋介石在黄山官邸召开了整军会议,讨论整顿军事体制等问题。这次整军的直接原因是虐待壮丁事件。前些日子戴季陶的儿子戴安国向委员长汇报,重庆某处关押的壮丁境遇悲惨,备受虐待。蒋介石不大相信,随后前往巡视,果然看见军官虐待壮丁的场景。委员长勃然大怒,将兵役署长程泽润中将痛骂一顿,随即下令将程泽润交付军法处审判,几天以后,程泽润被军事法庭判处了死刑。
蒋介石之所以发这么大的火,真正的原因还是战局的失利。自豫中会战起,中国军队在战场上溃不成军,一败涂地。史迪威借罗斯福总统向蒋介石施压,其中一条理由就是蒋介石的军队太腐败。蒋介石心里当然明白,但嘴上绝不能承认,他只承认腐败是个别现象,而不是整个军队,史迪威的指责完全是出于个人恩怨。
对腐败现象,蒋介石是这样看的,他可以在内部惩治腐败,但外人最好闭嘴,因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别有用心。
平心而论,蒋委员长不是不能接受意见的人。就在这云岫楼,1938年底,蒋介石宴请华侨领袖陈嘉庚,当时他直截了当地告诉陈嘉庚:“现在**财政已经破产,物价涨得一个中校都养不起自己一家人,要靠偷菜叶才能过活。你的捐赠很多,但是远远不够,我希望海外爱国华侨能定时地为我们筹集一些款项。”
一个****,能不顾尊严地向一个海外侨领低声下气,只为讨一些小钱,这对于蒋介石来说已经够屈尊了。陈嘉庚听了蒋介石的话,眼泪当场就流了下来,他表示一定要竭尽全力为抗日筹款,哪怕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陈嘉庚先生擦干了眼泪却发现,蒋介石的官邸虽然并不铺张奢华,餐厅的陈设也很简单,但餐桌上的菜肴却是一道一道不停地上,宋美龄更在一旁殷勤夹菜劝酒。这使陈嘉庚先生很愤懑,他终于拍了桌子怒斥道:“国势如此艰难,你们还如此铺张,心何以堪?”
蒋介石身旁的侍从们都吓傻了,在他们的记忆里,还没有人敢如此训斥委员长,这个陈嘉庚真是吃了豹子胆。
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蒋介石居然痛快地接受了批评,他当即表示,陈先生批评得对,我们以后坚决改正。
这就是蒋委员长,他并不是接受不了批评,关键是谁批评,在何时何地批评。他心情好时,别人也许可以批评,甚至严厉一点也能接受,但史迪威肯定不行,他和蒋介石的诸多矛盾中,更主要的是性格上的水火不容。这两人之间的博弈闹得惊天动地,世人皆知,甚至影响了历史的走向,但以历史的眼光看,蒋介石与史迪威谁都不是真正的胜利者。
正如一位学者所言:“史迪威带给蒋介石**的既是巨大的帮助,也是动摇根基的冲击。”
这次程泽润算是撞到了枪口上,虐待壮丁事件早不发生、晚不发生,偏偏在史迪威刚刚告完刁状之后发生了,这太让蒋委员长下不了台,因此程泽润算是死定了。蒋介石不仅杀了兵役署长以示决心,还在黄山官邸召开了整军会议。
整军会议持续数日,蒋介石作了大量发言,并以文件形式传达。整军会议对衡阳守军起到一定的激励作用,但于大事无补,军队的腐败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怎么能靠开一次会议就能解决呢?
衡阳之战,不仅是中日两国在主要战场上的军事对决,更是中日两国内部的政治之战。对于蒋介石与东条英机而言,衡阳之战的胜负,关系着这两位统帅的最高军政领导权的掌控。
目前的蒋介石更是焦头烂额,在政治、外交和军事上陷入空前困境,他和史迪威的关系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在整个太平洋战争期间,美国陆军参谋长马歇尔上将似乎并不清楚中国战区的真实情况,他向罗斯福总统汇报情况的依据一直是引用史迪威的“第一手”报告,以此作为中国战区战略决策的情报依据。而史迪威的报告,多半是引述日军的战报、“东京玫瑰”的广播内容、苏联和共产国际组织的宣传,更重要的,是掺入了史迪威个人主观的成见,加以调整润色而成的。平心而论,这样的情报依据,其价值会大打折扣。
在史迪威的报告里,蒋介石这颗讨厌的“花生米”既不肯又不敢作战,作为中国战区的最高统帅,他的个人能力是值得怀疑的。按照史迪威的评估,中国战区随时都可能崩溃,如果说中国战区还有存在的一点意义,那就是中国所剩余的作战力量,都要用于协助英军守住印度和协助史迪威本人完成反攻缅甸的计划。
史迪威这种内容偏颇的评估报告显然不能反映中国一直在苦战待援的实情。
蒋介石更是怒火中烧,马歇尔和史迪威的战区情报完全不顾事实,如果真像他们说的那样,日本军队在中国战区如入无人之境,中国军队望风披靡,那么日军何不迅速打垮重庆**,结束中国战事,然后抽出80万驻华日军,投入到太平洋战场呢?日本内阁的一些人为何总是通过各种渠道与重庆**不断接洽,一再提出各种“退让”的和谈条件,希望能够优先解决中国战事?
事实上,日本始终无法在战场上消灭中国军队,摧毁中国**,因为中国纵然是在山穷水尽时,也仍然拼命抵抗着日军的进攻,依然在苦苦支撑,以一个贫弱的农业国抵抗着先进的工业强国日本。装备低劣的中国军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以血肉筑起抵抗的长城,忍受着令人无法想象的伤亡代价。
罗斯福总统当然更相信史迪威,他认上的水火不容。这两人之间的博弈闹得惊天动地,世人皆知,甚至影响了历史的走向,但以历史的眼光看,蒋介石与史迪威谁都不是真正的胜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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