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3/4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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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堂把压满子弹的弹匣码放在机枪旁:“算了,咱不想啦,反正是命不好呗,国家是啥俺不知道,俺就认一个理,是鬼子杀了咱爹咱妹,咱打鬼子就为了报仇,就这理!”

  外边突然枪声大作,远处传来孔大川的喊声:“弟兄们,鬼子上来了,都给我抄家伙,准备战斗!”

  铁柱拉开枪机说:“哥,你去吧,小心点。啥时候我机枪不响了,那就是你兄弟走了,你要想办法回家,咱娘不能没人管。”

  满堂照着铁柱的后脑勺拍了一巴掌:“放屁!再胡扯俺揍你,要回家咱一块回,要不就一块死在这儿。”

  铁柱回头看看满堂,眼圈红了,他小声说:“哥,撑不了多久了,还有二百多发子弹,子弹打光了,俺不走也得走,反正俺不想再进俘虏营了!”

  满堂抹了一把泪,一句话没说,他硬起心肠钻出地堡。

  日军的这次进攻与往常一样,没什么新战术,还是以100人为一个梯队摆成多层散兵线,第一梯队的后面紧跟着第二梯队和第三梯队,随时替补遭到守军火力杀伤的第一梯队。几天来,日军一直在用这种滚动式攻击的战术,对于守军而言,本没什么稀奇。但满堂这时却有种不祥的预感,3连的阵地很快就要失守了,首先是弹药所剩无几,步机弹和手**已经消耗了十之八九;其次是兵员的消耗,现在全连算上连长孔大川也不到20人了。老兵们都知道,如果得不到弹药和兵员的补充,这个阵地随时有可能失守。

  大家心里都明白,衡阳保卫战已经临近尾声,增援部队肯定是指望不上了,他们永远不会来了。第10军就像个受伤的巨人,伤虽不致命,却每天都在失血消耗,子弹用一粒少一粒,兵员死伤一个少一个,得不到任何补充。如此下去,再强壮的巨人也会衰竭而亡。

  现在全连仅存的两挺轻机枪由于弹药即将耗尽,射手只能用短点射对日军的散兵线进行火力拦阻,轻机枪是步兵班排的骨干火力,一旦缺少了骨干火力,全连残存的十几支步枪构成的火力就显得微不足道了。日军的散兵线在守军稀疏的火力拦截下一步步接近前沿……

  张宝旺把弹药箱里的手**都集中到一堆,正在给士兵们分配手**,其中还有一些两枚捆或四枚捆的集束手**。

  满堂自己拿了四颗,又拿四颗递给孙新仓,孙新仓撇撇嘴说:“俺不要,俺是玩枪的,要那玩意儿干啥?”

  麻老五先是拿了个两枚捆集束手**,他想了想,又换成了一个四枚捆的,他把盖子全部拧开,将拉火环垂在外面,然后把集束手**装进一个草黄色的挎包里,背在身上。满堂认得这种挎包,这是麻老五从日军尸体上收集的,别人都没拿这当回事,只有麻老五这个老财迷,拿什么都当宝贝,这种挎包他收藏了好几个。

  满堂看见张宝旺的腰间皮带上插满了拧开盖子的手**,拉火线垂在胸前。

  满堂小声问:“宝旺哥,你这是干啥?”

  张宝旺回答:“预防万一,这是最后一手了,我不想再当俘虏。”

  孔大川注视着敌人,嘴里小声命令道:“全体注意,准备投弹!”

  日军散兵线已经进入50米距离了,孔大川高喊一声:“投弹!”士兵们以卧姿投出了手**,爆炸声中日本兵倒下一片,但后面的日本兵仍然不顾伤亡继续往上冲,守军的第二轮手**在战壕前10米的距离内爆炸,横飞的弹片形成一道杀伤弹幕,日本兵又倒下十几个,这时守军再没有机会扔出第三轮手**了,蜂拥而来的日军士兵们已纷纷挺着刺刀跳进堑壕,国军士兵们被迫进入白刃战。

  连长孔大川曾多次说过,对国军而言,拼刺刀只是最后关头迫不得已的反击,这类白刃战能避免则一定要避免,在以往发生的大规模白刃战中,中日两军的伤亡比一般是3∶1或是2∶1,因此和日军进行白刃战是得不偿失的。

  但今天的白刃战怕是避免不了了,大批日本兵已经冲进堑壕,刺刀尖已经顶到鼻子尖上,不拼是不行了。连长孔大川率先挺枪跃出战壕,一个突刺干倒了一个日本兵,他吼叫着:“3连的弟兄们,咱们没有退路,今天横竖是个死,临死也拉他几个垫背的,干掉一个少一个!”

  士兵们都清楚,现在是最后一搏了,这时反而没有了恐惧感,倒是引发出身体内蕴藏的血性,他们嚎叫着,端起刺刀跃出战壕和敌人绞杀在一起。

  满堂被一种情绪支配着,连续四十多天的残酷厮杀,足以使一个精神正常的人产生变异而导致崩溃。他厌倦了这种生活,忍耐力已经达到极限,如果说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这无休止的厮杀,那么满堂宁可选择死亡,永远没有烦恼地睡去。

  满堂嚎叫着捅倒一个日本兵,由于缺乏经验,他的刺刀被对方的肋骨卡住,一时难以拔出,满堂使劲拧了一下,才费力拔出刺刀。就在这时,满堂的后脑勺挨了重重的一击,他一头栽倒在地上……

  偷袭满堂的日本兵并没有打算抓俘虏,他只是由于所站的位置离满堂太近,来不及使用刺刀,便横过**砸倒满堂,然后举起刺刀想结果他性命,不料斜刺里一把刺刀戳来,正中他的软肋,刺刀尖毫无阻碍地从他身体的另一侧穿出,这个日本兵叫也没叫出一声就栽倒了。

  这是张宝旺干的,他一直惦记着满堂的安全,在他眼里,满堂还不是个军人,只是个有一身蛮力的庄稼汉,让这样的人参加白刃战简直是拿人命当儿戏,所以张宝旺一直在厮杀中分心关注着他。

  张宝旺的举动给自己带来了麻烦,三个日本兵冲过来,把他围在中间,张宝旺面无惧色,竟主动向对方发起攻击。他在最初的三分钟内保持了很强的战斗力,腾挪闪展,步法灵活,抓住机会就痛下杀手,接连捅倒三个日本兵。

  张宝旺强悍的战斗力引起日军士兵们的注意,一个日军中尉向手下士兵们作出手势,于是四个日本兵围成半圆形切断了张宝旺的退路,他们挺着刺刀并不出击,只是不停地变换着阵位。那个中尉站在张宝旺正面呈半蹲状,双手紧握指挥刀向他点点头,意思是请他先出手。

  张宝旺环视四周,心里明白了,这个中尉想和他单独决斗,看样子这是个有段位的剑道高手。张宝旺对这类决斗毫无兴趣,他并不是个好勇斗狠的人,他在战场上的表现无非是在尽一个军人的职责,在没有接到上级撤退的命令之前,他必须要坚守在这里,只要能守住阵地,张宝旺不在乎任何形式,如果此时他手里有一支***,他会毫不犹豫地开火消灭这些鬼子,哪里还有兴趣和敌人玩这种决斗游戏?

  但是命运没有给张宝旺太多的选择,他身上驳壳枪的子弹早已打光,手里只有一支上了刺刀、弹仓里没有子弹的中正式步枪。要么放下武器投降,要么进行决斗。张宝旺当然不愿意考虑前者,他曾因在战场上的一时软弱做过俘虏,忍受过被俘后的屈辱和折磨,但此事绝不能再发生了。如果现在放下武器投降,即使苟活了性命,那他的后半生也将生活在悔恨的噩梦里。

  张宝旺的胆量和刺杀技术都不是问题,他的短处在于体力,尤其是一个多月来,守军的后勤补给断绝,士兵们靠盐水拌饭充饥,体能严重下降,因此在白刃战中处于绝对的劣势。

  张宝旺端起步枪,刺刀前伸作出预备姿态。刺刀在夏日的阳光下反射出令人眩目的光芒,他冷冷地向那日军中尉点点头,表示可以开始了。

  日军中尉敏捷得像头豹子,他的步法灵活,进退自如,手里那把军刀舞得虎虎生风,的确是个训练有素的剑道高手。日本的剑道不是一门简单的技击术,它有着深刻的哲学内涵,蕴藏了东方哲学的智慧,讲究气、剑、体的高度一致,技术上实战性极强,几乎没有任何花哨动作,讲求先发制人或反击制胜,更重要的是强调精神力量,要求修习者具有处变不惊、心静如水的沉着心态和从容化解危机的能力。

  张宝旺和日军中尉刚一交手就感觉到对方的分量,自知不是对手。日军中尉的军刀旋风般地向他砍出十几刀,居然没有与对手的刺刀发生碰撞,他的刀锋经常从意想不到的角度袭来,只要对手作出防范姿态,那刀锋就倏然变招儿,从另外的角度砍向对手。张宝旺在对方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显得手忙脚乱,应接不暇,他的体力已明显不济,大口喘着粗气。张宝旺明白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他必须绝地反击,即使获胜的把握是零,也要争取在临死前重创对手。

  张宝旺横下一条心,他完全放弃了防守,以两败俱伤的方式转入进攻,这样果然很奏效,日军中尉的军刀斜着向他的脸部劈来,张宝旺没有躲闪,反而一个箭步猛力向前突刺,对手大惊,连忙侧身躲闪,张宝旺的刺刀擦着日军中尉的左肋划过,顿时衣破血溅,日军中尉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张宝旺脸上从左到右斜着被对方的刀锋豁开一道很长的伤口,鲜血大量涌出,顺着脸颊像小溪一样流淌下来。

  到了这个份上,这场惨烈的格斗也差不多要结束了,因为双方谁也不会再给对方机会,那日军中尉的刀锋一闪,张宝旺的右臂被齐肩砍断飞了出去,那掠过的刀锋又灵巧地调转了方向,以极大的爆发力砍断了张宝旺的脖子,他的头颅滚出去很远,无头的身子竟然没有倒下……

  日军中尉微笑着收回军刀,向无头的身体轻轻一推,顿时“轰”的一声爆炸,中尉和身后的四个日本兵被冲击波抛出五六米远,一切都归于寂静……

  张宝旺在最后的时刻拉响了胸前的四颗手**。

  白刃战刚刚开始,麻老五就陷入险境。他被一个日本兵连续几个突刺逼得手忙脚乱,他连闪带挡总算躲过了对方几次致命攻击,但仍然没有摆脱困境。被逼到绝境的麻老五不禁野性大发,他嚎叫着扔掉了步枪,从腰带上拔出两支“南部十四式”手枪,左右开弓,一连打倒了四个企图向他靠近的日本兵,气得周围那些日本兵哇哇大叫,他们是在咒骂这家伙太不讲规矩。

  麻老五张牙舞爪,动作夸张地挥动着两支手枪,似乎是在警告日本兵们:不要靠近我!日本兵们也看出来了,只要不靠近这家伙,他倒是绝不主动开枪,他的歇斯底里未必是来自愤怒,更多的是出于恐惧。

  终于有个日本兵不耐烦了,他偷偷地往步枪里压子弹[3]

  ,想击毙这个张牙舞爪的家伙,但麻老五狡猾得像条狐狸,他绝不允许有人威胁他的生命。那个日本兵还没来得及把子弹推入枪膛,脑门上就吃了一颗子弹……

  这两支“南部十四式”手枪是麻老五每次战斗结束后翻尸体捡洋落儿得来的。其实他喜欢的是这种手枪的牛皮制枪套,枪套的盖子采用了圆形凸鼓面硬壳造型样式,远远望去就像个王八盖子,由此得了个不雅的俗称“****”。麻老五收藏这两支手枪还有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他打算找个机会开小差逃走。这两支手枪是他的私有财产,开小差时当然要带走,一是为路上有个自卫武器壮胆,二是回到家乡还可以卖钱。国军队伍里有规定,战斗结束后缴获的武器应该上交。麻老五就钻了这个空子,战斗不是还没有结束吗?看来这两支手枪是留对了,不然凭他麻老五那两下子,非让鬼子捅成筛子不可。

  麻老五跳进交通壕,比划着两支手枪一步一步后退,使日军士兵们不敢靠近。他退到交通壕的拐弯处,身子一闪,脱离了日本兵的视线。麻老五近似无赖的行为使几个日本兵恨得直咬牙,他们正想追杀麻老五,却被日军小队长叫住,说高地上发现敌人的一个狙击手,造成了不少士兵的伤亡,要他们去包围那个中**击手,这几个日本兵只好暂时放过麻老五,去执行任务了。

  此时麻老五的战斗意志已经彻底崩溃。他实在不喜欢战争,也想不明白,这场战争与自己有什么关系?麻老五当兵前在十里八乡也算个人物,手下有伙子哥们儿弟兄、泼皮无赖,虽说大事不敢惹,但吃喝嫖赌、坑蒙拐骗一类的小事还是经常有的。不夸张地说,在农村长大的麻老五还真闹不清韭菜和麦苗的区别,长这么大他就从来没干过农活儿。麻老五很怀念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那简直是人生的极致,给个县长都不换。

  可真应了那句话:人要倒霉,放屁都砸脚后跟。千不该万不该,真不该打满堂家母猪的主意,要不是为了这头瘟猪,麻老五也不会出门躲灾,不出门躲灾也不会被抓丁,要是不被抓丁,也到不了这鬼地方来打仗。麻老五本来活得好好的,他凭什么要打仗呢?别说是为了国家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就算是为了父母高堂也不值当。前些日子麻老五的脑袋被铁柱砸了一板凳,思维进入一种混沌状态,开小差的打算也放下了。如今机会来了,仗打到这地步,怕是谁也顾不上谁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中国的乡村社会自古就有这么一类人,他们生在农村,祖祖辈辈都是本分的种田人,可这类人是本阶级的叛逆者,他们厌恶体力劳动,不喜欢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传统生活方式,对传统的纲常伦理也不大认同。他们有自己的生活方式,热衷于走街串巷、偷鸡摸狗,其人格特点是巧舌如簧,颜之厚矣。为了证明自己的真诚,动辄诅咒发誓,但永无兑现之日。借用京剧《四郎探母》中铁镜公主的一句话,叫作“起誓当白玩”。中国农村社会对这类人也有个统一的称谓,名曰“二流子”。但凡一个社会出现动乱或革命的苗头时,这类人总是积极的参与者,而且往往由于他们的参与,把原本可以平息的事态又推向了极致。因此,说他们是历史前进的推动者也未尝不可。

  麻老五下了决心,现在阵地上打成了一锅粥,是开小差的最佳时机,手头这两把****也给麻老五壮了胆,他决定无论是遇见鬼子还是孔连长,反正今天是遇佛**,遇魔杀魔,谁挡路就干掉谁。

  麻老五以交通壕作掩护,弯下腰快速移动,只要溜到小高地的反斜面,就可以从后面脱离阵地了。麻老五拐过一个被炸毁的机枪工事,迎面传来一阵激烈的厮打声,他看见浑身是血的孔大川被三个日本兵死死压住,孔大川的脸上、肩膀上、胸前到处是刀伤,他拼命挣扎着得微不足道了。日军的散兵线在守军稀疏的火力拦截下一步步接近前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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