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第2/4段
蔡继刚一边说一边重新组装好***,将子弹推入枪膛,关上保险。
容有略看着蔡继刚问:“云鹤兄,看你这样子,是准备巷战了?”
蔡继刚笑笑:“当然,除了突围和巷战,我们还能做什么?无非是打到最后一颗子弹,我的***里还专门给自己留了一颗子弹。”
方先觉叹息道:“云鹤兄,你既然早就想到今天的结局,为什么不向军委会力陈?”
蔡继刚黯然神伤:“你怎么知道我没说呢?军委会甚至有我书面报告的备案,这是有案可查的。可蔡某人微言轻,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我现在能做的,就是把自己变成个士兵,准备巷战。”
周庆祥问饶少伟:“饶师长,情况严重,你的意见如何?”
饶少伟回答得很干脆:“固守待援!”
周庆祥冷笑道:“外围阵地已经被敌人分割得七零八落,城内也发生了巷战,我们要兵没兵,要弹没弹,拿什么固守?”
饶少伟不紧不慢地说:“既然如此,那就突围!”
周庆祥站起来怒气冲冲地喊道:“突围?你知道有多少伤兵吗?八千多人,难道把他们丢掉不管吗?如果这样,将来谁会跟我们,谁会与我们共患难?我们还怎么带兵?”
方先觉冷静地说:“委座的命令仍然是固守待援,不是我们想突围就可以突围,没有命令,所谓的突围就成了临阵脱逃,在座的各位都要上军事法庭。”
会场空气骤然紧张起来,焦虑和愤懑侵袭着每个人的心。这的确是个两难选择,一座弹尽粮绝的危城,八千多濒于绝境的伤员,突围既然不允许,那就只有死守与城市共存亡了,至于其他的办法谁也不愿意说出口。
问题是,如果死守,那么死守的意义何在?
第10军坚守衡阳已经四十多天了,衡阳保卫战吸引日军兵力超过10万以上,从战略上有力地阻滞了日军的进攻势头,打乱了日军的战略部署。日军野战兵团在衡阳城下伏尸如山,伤亡惨重,中日两军的伤亡比例达到1∶3!这是抗战军兴以来前所未有的,首次逆转了两军的伤亡比例。日军的士气遭到严重打击,也是客观上造成日本东条内阁倒台的原因之一。
然而,第10军创下的有利战机,为中国军队开拓出广阔的战略空间,国军最高统帅部原本可以抓住这个转瞬即逝的战机,重新调整战略部署,在战役态势方面大有可为,但蒋委员长却没有抓住机会,他除了殚精竭虑地发电写信催促增援衡阳守军外,便无所作为。有利的战机就这样在不作为中流逝。就中国军队而言,战争的不利态势没有得到及时扭转,战况反而在继续恶化。第10军的辉煌战绩在不作为中被湮灭殆尽。
作为统帅,即使是伟大的军事统帅,也没有权力忽视第10军这一万多名官兵的生命;毫无意义地挥霍生命,更不是好统帅。
方先觉心力交瘁,他的精神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并不怕死,自1925年入黄埔军校起,他从军已有19年,在长期的战争生涯中,死亡早已是件司空见惯的事,一个怕死的人也干不到中将军长的位置。他方先觉率领第10军坚守衡阳四十多天,给敌人造成了惨重伤亡,凭此战绩,方先觉的大名注定会进入史册。
现在的问题是,方先觉必须作出选择,如果他想做一个彪炳史册的民族英雄,他还缺什么呢?结论只有一个:惟缺一死!如果方先觉选择了死守衡阳,最终在弹尽粮绝中力战殉国,那么民族英雄的形象就算是立住了,如同文天祥、史可法一样,留取丹心照汗青。无论多少年以后,人们都会长久地传诵着英雄美名。是的,就方先觉个人来说,这一生该做的都做到了,若要成全功名,惟缺一死。死了一切就变得简单了,方先觉将以完美的一生作为英雄载入史册,国民**会再授一枚青天白日勋章,追授二级陆军上将,家属享受**丰厚的抚恤……
然而,第10军一万多名出生入死、浴血奋战的官兵们呢?他们怎么办?你方先觉成全了自己的功名,第10军一万多名将士的生命就应该被抛弃吗?
一将功成万骨枯啊,方先觉怎么忍心拿一万多名将士的生命来成全自己的功名?
面对现实,方先觉几乎没有选择。违抗命令突围不能考虑,那是临阵脱逃,是犯罪行为。继续死守则玉石俱焚,城破之后八千多个伤员难逃被日军杀戮的结局。还有一条路,那就是放下武器投降。
想到这里,方先觉打了个寒战,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在东方民族的传统观念中,军人放下武器投降,与叛国投敌无异。方先觉不敢想象,在他率领第10军经过四十多天的浴血奋战,承受了重大伤亡后,最终落个叛国投敌、身败名裂的下场,这实在太残酷、太不公平了。方先觉可以不在乎死亡,不在乎做英雄,但他却惧怕被国人误解,被辱骂成汉奸,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与身败名裂相比,此时光荣战死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想到这里,方先觉不禁泪流满面。他掏出手枪拍在桌子上,痛苦地哭喊道:“无非是一死嘛,难道死还不容易吗?拿起这支枪对准太阳穴,扣一下扳机就可以啦……在座的同仁,你们谁怕死?你们哪个不是从枪林弹雨里钻过来的?谁会在乎朝自己脑门开枪?可是……那八千多伤员怎么办?八千多条性命啊,这是与我们出生入死、患难与共的兄弟啊……他们也有父母高堂,也有妻子儿女,多少亲人在等着他们回家,我方先觉不能不管他们啊……”
大家被方先觉的哭声惊呆了,他们谁也没见过方先觉流泪,连葛先才和周庆祥这些跟随方先觉多年的人也没见过。方先觉压抑已久的痛哭引发了会场所有人的伤感,几个师长、副师长也失声痛哭起来,他们在宣泄郁结在心中的压抑。
周庆祥泪如雨下:“军座,我周庆祥从黄埔军校毕业就进了第3师,从中尉排长干到少将师长,快20年了,从来没有打过这么惨烈的仗。这么苦的仗,我们为谁打?是为国家民族啊,可是……国家怎么就不管我们呢?”
葛先才流泪道:“在座的都是黄埔学生,我们第10军没给校长丢脸,可校长怎么会调不动解围部队呢?这么多人在阳奉阴违,保存实力,眼看着我们被消灭,这种人是民族的罪人,难道校长就不会枪毙他几个?”
眼泪是可以传染的,既然将军们都流了泪,军部里的作战参谋、机要员、电报员,包括门口的警卫人员也都跟着流泪了。这些校尉军官和士兵都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他们感到很委屈,对今后不可知的命运也感到恐惧。从会场内到会场外,多数人都沉浸在悲哀的氛围中。
蔡继恒冷眼看着哭泣的人群,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有什么好哭的?城外一些高地还在激战,城内离军部仅仅300米的街道上也在进行殊死的巷战,现在这个城市每一分钟都有人死去,攻守双方在重磅航空**、大口径炮弹甚至是集束手**的相互轰击下,到处是血肉横飞、伏尸累累的场面,双方的军人在逐街逐屋地争夺,在疯狂地厮杀……仗打到这个紧急关头,哪还有时间伤感流泪?
蔡继恒坚持认为,军人不能有委屈情绪,因为这种情绪从来都是以个人感受出发的,而战争却从不考虑个人情感。譬如为了掩护大兵团转移,负责殿后的部队全军覆没,这是战场指挥官出于全局考虑,必须作出的断腕之举,这是起码的军事常识,是战争铁一般的法则,付出牺牲的军人不该有任何委屈情绪,否则就不要从事军人这个职业。
蔡继恒认为,一个优秀的军人在任何险恶环境下都要保持冷静,并且要以主动进取的精神与理性的运作方式去化解危机。抱怨与牢骚不仅无济于事,而且最终会导致不作为,而不作为会给处于劣势的一方带来灭顶之灾。
蔡继恒很清楚,以自己的身份他不宜表态,这里有这么多缀着金色领章的将官,还轮不上一个小小的空军上尉说话。况且大哥蔡继刚也在,他别人可以不放在眼里,但对大哥是绝对不敢放肆的。
蔡继恒背起***,决定离开会场去院子里透透空气。
蔡继刚正背着手站在巨大的城防图前,似乎在研究地图。当蔡继恒走过他身边时,蔡继刚一动不动,眼睛仍然盯着地图,嘴里小声说了句:“站住!回去旁听会议!”
蔡继恒停住脚步,凑到哥哥耳边低语道:“哥,我算明白了,为什么我们的陆军打仗总是一败涂地。”
“闭嘴!你懂什么?对你不了解的事,千万不要轻易下结论,你记住我的话!”蔡继刚转身走到会议桌前坐下。
蔡继恒悻悻地回到自己座位上。
周庆祥已经擦干了眼泪,他站起来走到方先觉身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方先觉说:“庆祥,有什么话你就说,这里没有秘密。”
周庆祥鼓足勇气说:“军座,我们还有一条路可走。”
方先觉盯着他:“说!”
周庆祥豁出去了:“与日军谈判,商议停火!”
方先觉脸色铁青,咄咄逼人道:“你的意思是,放下武器投降?”
周庆祥并不退缩:“不是投降,是诈降,给我们第10军留点种子,一旦时机成熟,我们可以东山再起。当然,是打是谈,军座说了算,我坚决服从命令!”
葛先才吃惊地说:“周师长,这个主意我绝不同意,投降也罢,诈降也罢,我看都差不多,我是宁可战死,也绝不投降!”
方先觉看看容有略问:“容师长,你的看法呢?”
容有略的回答坚决而简洁:“别的人我管不了,我们第190师决不投降!”
饶少伟跨上一步说:“军座,暂54师只有一个营,部队虽少,但我们的决心不变,抵抗到底,决不投降!”
方先觉看着蔡继刚问:“督战官,你的看法是什么?”
蔡继刚站起来立正道:“只要第10军在战斗,我蔡继刚就会奉陪到底,决不退出战斗!”
周庆祥看着众人,显得有些尴尬地说:“好吧,既然大家都决定打到底,我收回刚才的建议。”
方先觉眯缝起眼睛盯着周庆祥说:“周师长,我问你,你怕死吗?”
周庆祥仿佛受到极大的侮辱,他涨红着脸大声吼道:“军座,我周庆祥跟随你多年,别人不了解我,难道你还不了解?我什么时候怕过死?军座,我斗胆再说一句,对我们这些带兵的人来说,现在死是最容易、最省事的,可也是最不负责任的。我说句心里话,看着这八千多伤员,我没脸去死,我就是到了阴曹地府做了鬼,这些伤员的父母高堂、妻子儿女也会骂得我不得安生。”
方先觉的脸色渐渐柔和起来,他点点头说:“庆祥,我相信你!我向你保证,只要我方先觉在,这八千多伤员就不会被抛弃,要死大家死在一起!”
周庆祥回身抄起了***:“军座,各位师长,我先走一步,青山街阵地还在战斗,我要和我的部队在一起。请军座及各位同仁保重!”
“等一下。”方先觉叫住周庆祥,转过身来面对大家,他脸色平静,神态瞬间又恢复了以往的自信和霸气,他声音不高,却表现出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现在我宣布。他掏出手枪拍在桌子上,痛苦地哭喊道:“无非是一死嘛,难道死还不容易吗?拿起这支枪对准太阳穴,扣一下扳机就可以啦……在座的同仁,你们谁怕死?你们哪个不是从枪林弹雨里钻过来的?谁会在乎朝自己脑门开枪?可是……那八千多伤员怎么办?八千多条性命啊,这是与我们出生入死、患难与共的兄弟啊……他们也有父母高堂,也有妻子儿女,多少亲人在等着他们回家,我方先觉不能不管他们啊……”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段进行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