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3/4段
事隔不久,鉴宁的电视新闻里,播出了二伯被抓的实况报道。保良几乎看傻了,电视画面里,大批全副武装的武警士兵和公安干警,将那座百万豪庭大酒楼严密包围。二伯过生日的大厅里,参加宴会的人全都双手抱头,在武警的弹压之下,黑压压地蹲了一片。电视镜头扫过了权三枪和权虎的脸,还扫过了其他一些保良熟悉的脸。那些脸或镇定或张皇或灰败如土……二伯被押上警车的镜头作为这则新闻的最后收尾,只照了一个侧面,看不出平时一向豪爽威风的二伯,此时究竟是何嘴脸。
电视里,姐姐没有出现。虽然父亲说过,公安武警在百万豪庭采取行动的时候,她也在场。
事隔不久,有一天父亲从外面回来,匆匆说了一句:“我们得离开这儿了,准备搬家吧。”
母亲问:“搬家,搬哪去?”
父亲没有说话,进了卧室便把书柜里的书全都搬了出来,他喊保良:“保良,你去把储藏室的纸箱子拿来!”
事隔很久,保良才完全明白,父亲当初辞去公安学校的职务到百万公司下海从商,就是为了这一天的到来。公安机关早就察觉百万公司有黑社会组织的苗头,苦于没有得力证据。百万公司的上下骨干,都是二伯的亲信,可算铁板一块。适逢国家金融管理机关要求公安部门对百万公司非法集资的情况展开调查,鉴宁公安局才决定两案并为一案,并且动员老刑侦干部陆为国利用与二伯的关系,打入百万公司搜集证据。保良还能记得起来,最初来和父亲交待这项任务的,肯定是那位于叔叔了。他甚至还能记起在进入百万公司的前后几天,父亲每天都阴沉着脸,二伯毕竟是他几十年前就认下的哥哥,两人感情一向不薄。但父亲也毕竟受警察机关多年的思想熏陶和纪律训练,又何况军令如山,国法难撼,父亲只有接受任务,孤身赴险。
事隔很久,父亲说过,早在百万公司最终覆灭的十个月前,公安机关就决定收网结案。抓捕二伯及其同党的方案和时间都已确定,一应证据材料和申请逮捕的报告均已呈送检察机关待批。抓捕行动的警力也已进入状态,令出即发。姐姐就是在那个节骨点上,公开了自己的恋情,并提出了与权虎结婚的要求,父亲不得不在于叔叔的协助下,将姐姐骗到省城软禁,本以为几天之后权家被端,他的用意姐姐自会了然。没想到检察院在审查批捕材料时认为,侦查办案部门提供的证据尚嫌片面,一旦在审讯中和法庭上遇到抵抗,有可能无法完全印证对他们的指控,因此建议暂不收网,建议办案干警细之又细,再查再探。接下来就发生了姐姐跳楼逃回鉴宁的一幕,发生了姐姐与权虎秘密结婚,并且离家出走等一系列始料未及而又无法控制的事变。
父亲无法控制这一切,皆因他不能说出他反对这门亲事的真正理由,他不能明着告诉女儿,这门亲事将给她带来一生的麻烦与悲哀,他只有用一系列看上去不近人情的借口,“粗**涉”女儿的婚姻自由,试图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和发展,但无效。不但无效,也彻底恶化了他和姐姐的关系,疏离了他们的情感。姐姐和父亲一样,在外面一切能忍,在家里,自尊心则强烈得不容侵犯。
十个月后,悲剧再现。巧得不能再巧,公安机关依靠父亲的努力,终于人证物证齐全,经检察机关批准,决定在二伯五十五岁大宴群臣的时候,将他们一举拿下。就在抓捕行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紧要关头,姐姐带着她不该生出的孩子,出现在父亲与二伯之间!
二伯出事是出在秋天,保良跟着父母从那条住了多年的小巷里搬出来的时候,街上的树叶还没有来得及黄遍。
他们不仅搬出了那幢虽大却旧的房子,搬出了那条虽短却窄的巷子,而且,保良没想到的,他们居然搬出了他和他的父母,和他们陆家世世代代出生、长大,直至衰老死亡的鉴宁,搬到远在几百里地以外的省城来了。
挺大的家,最后拉到火车站时,只装了一辆卡车,破旧过时的桌椅柜子全都处理掉了,带走的只是父亲的书籍和全家要用的衣服被褥。权虎送给保良的那台电脑也没有带走,父亲把它作为赃物上交给了公安机关。
父亲离开了老家,却重新回到了公安机关。权力犯罪集团一案的侦破,为父亲带来了勋章和荣耀。也许父亲没有想到,在他成为一个残废,在他离开刑侦工作一线,像提前养老似的去做一个学校的闲职之后,还能咸鱼翻身,成为一名侦察英雄,获得一枚整个鉴宁刑侦大队无人拥有的一等功勋章,并且受到省市领导和公安部官员的隆重接见。他的事迹在公安机关内部,也被广泛传扬,除了印发事迹材料外,还组织过报告会到地市各级公安机关进行巡讲。考虑到父亲的身体状况,组织上没有同意他回到刑侦部门继续工作,而是把他分配到省公安学院,给了一个副院长的头衔,更多的时间则是安排他治病,疗养,休息。父亲也五十五岁了,按他的身体情况,如果不是因为这次立了大功,照理可以办理内退手续了。
保良家的新居,就是省公安学院分给父亲的宿舍,是刚刚盖好的一个小院,比他家在鉴宁的那个院子还大,而且煤气暖气和二十四小时热水,一切应有尽有。屋里装修得也挺讲究,家具也都在省城选样新买。这个院子和他们的生活一样,一切都是簇新的。在这个簇新院落的背后,就是云岭公园的万顷绿荫,而出门行之不远,又是生活方便的闹市,各类商铺一应俱全。
在繁华的省城,在这座有名的都市,保良拥有了这样一个舒适而又方便的家。保良很兴奋,很想立即让李臣和刘存亮都来做客,但他从母亲的脸上,没有看出一丝笑容。他也知道,这样的家是靠父亲的功勋得来的,而父亲的功勋,是以姐姐的毁灭和亲人的离散为代价的。
同样因为父亲的功勋,保良的转学也受到有关方面的格外照顾,安排他进了省城的重点中学插班入学。保良很快就像一个真正的都市孩子一样,习惯了省城的一切。虽然没有了“鉴宁三雄”,每天放学后难免有些寂寞孤单,但新生活中可以享受的东西很多很多,保良那时除了常常想念姐姐之外,生活几乎没有太多的不满和缺憾。
姐姐一直没有音讯,一直没有回家。
二伯的案子,确实非常有名,保良搬到省城之后,还在电视上看过两次关于这个案子的跟踪报道。当荧屏上出现二伯的画面时,父亲起身走回了自己的卧房,他也许不想看到二伯一夜之间,就变得如此鬓发斑白。二伯站在一大排人犯当中,立于法庭的被告席上,在身后两名高大法警的挟持之下,显得神形委琐瘦小。他五官呆滞地听着检察官宣读罪状,那一大排身穿黄色马甲的囚犯无论面孔熟或不熟,都让保良第一次体会到世事的沧桑……
从报纸电视的报道中可以看到,二伯和他的团伙被揭发出来的问题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不少**官员也牵涉其中,相继落马。这个案子成了当时省内反黑反腐的头号大案,成了百姓们街谈巷议的一个焦点内容。
保良的姐姐和姐夫权虎其实早在保良随父母搬家之前,就被公安机关放掉了。在他们被解除监控之前,父亲让于叔叔陪着,还去姐姐监视居住的地方看过一次姐姐,劝她离婚,劝她回家。孩子你带过来也行,留给权虎也行。父亲劝姐姐说:你妈你弟弟都很想你,你回来咱们还是一家人。以后爸爸要搬到省城去了,省城优秀的小伙子很多,找个有思想有文化的应该不难。
父亲一直说,姐姐一直沉默。姐姐不但沉默,甚至不看父亲一眼。
父亲最后说:“保珍,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回不回家?”
姐姐仍然不答。
父亲又说:“我问最后一遍,你回不回家?”
姐姐拧着头,死活不看父亲,死活不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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