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4/4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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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起身,走出了那个房间。

  据说,姐姐和权虎在解除监视居住之后,一起走了,带着他们的孩子。当然,他们肯定离开了鉴宁。

  没有任何证据显示他们参与了二伯的团伙犯罪。

  他们也许并不知道,二伯究竟是栽在了谁的手里。

  在保良考入高中的那年,报纸上公布了二伯团伙犯罪的审判结果,经鉴宁中级法院和省高级法院初审和终审,判定二伯权力及其他涉案人员共三十四人,犯有金融诈骗罪,走私罪,逃税及骗税罪,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组织罪,故意伤害罪,恐吓勒索罪,行贿罪,强迫交易罪,私藏枪支弹药罪等多项罪名,二伯被依法判处死刑,余众分别被判处死缓、无期和有期徒刑不等。

  正义与邪恶,亲情与爱情,情义与法律,忠诚与背叛,这一场灵魂搏杀的战争,至此烟飞灰灭,正果而终。

  之后,保良和父母就在他们那个舒适的院子里开始了新的生活。新生活既平静安宁,又有那么一点点压抑,一点点莫名其妙的枯燥和沉闷。

  父亲每天上班下班,保良每天上学放学,母亲每天上街买菜回家做饭,生活每天周而复始。但保良看得出来,父亲母亲的心里,安定得并不那么由衷。

  父亲风光一阵之后,终于回到寂寞中来。那份公安学院的工作,并非他的人生理想,无法焕发斗志激情。保良不知道父亲上班时是个什么模样,而父亲下班回家的状态,则显得老态龙钟,只有在饭前饭后对保良进行教导训诫时,父亲眼中才能偶尔闪过一丝激越的光芒。他老是重复地说着同一句话:保良,我跟我们学院的刘院长讲好了,只要你的高考成绩一过线,学院一定收你。爸爸把道路都给你铺平了,你自己一定要加倍努力!

  父亲经常说到的,还有一句:保良,爸爸在警界这么多年,立功受奖,人家都当爸爸是个英雄。咱们虎门无犬子,你一定要超过爸爸才行!

  姐姐不在了,父亲的希望更是集中在保良身上。姐姐留给父亲的,只有心痛。父亲要在保良身上,找回自己的笑容。

  搬到省城后,父亲给保良买的第一样东西,就是一台电脑,比权虎送给保良的那台,并不差到哪去。只要是保良学习上的需要,父亲总是尽量满足。何况电脑本来就是保良曾经拥有的东西。

  在家里,父亲不许保良,也不许母亲,再提过去的事情,甚至不许他们提到姐姐的名字。但父亲自己有时却提,他说姐姐是咎由自取!

  其实保良知道,姐姐是压在父亲心里的大山。

  保良后来想过,父亲在功成名就之后,难道没有一点英雄气短的隐痛?他会不会想到二伯?二伯是他少年时磕头结拜的兄弟,他们曾经端着一碗鸡血酒许下铮铮誓言:不能同日生,但愿同日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但几十年后,二伯死于父亲之手,二伯的儿子权虎,也不知流落何方,还包括已经成了二伯儿媳的姐姐。

  如果说,姐姐是陆家每个人心里的一座大山,那么这座山已经把母亲的脊背压弯。如果说,搬到省城后父亲的身体状况维持不变,那么母亲则突然变得百病丛生,变得弱不禁风了。母亲患上了抑郁症、风湿症、哮喘症,她的样子,一下子变得比父亲还要苍老,还要沉闷。母亲在家里除了洗衣做饭,几乎听不到她的一丝声音。

  母亲的沉默把这个家弄得彻底压抑,最难承受的倒不是保良,而是一家之主的父亲。因为母亲与保良之间,还有个三言两语,与父亲之间,则连眼神都很少传递,饭好了也是让保良去喊父亲:叫你爸吃饭。保良不在时,母亲就把饭摆在桌上,让父亲自己看见自己坐下来吃。父亲要问:你怎么不吃?母亲就说:不饿。或者就说:在厨房吃过了。搬到省城以后,逢年过节,或母亲过生日,或不逢年过节不过生日,父亲常常给母亲买些衣服或其他礼物,还给母亲买过补品。但后来发现,那些衣服母亲始终没有穿过,补品也一直放到过期。后来,父亲也就不再买了。

  常常,父亲不在的时候,母亲才会克制着哮喘,对保良说道:保良,你能帮妈妈找找你姐吗,你姐从小很疼你的。

  保良说:我知道。

  可保良又到哪里去找呢?

  有一天,非节非年,母亲一大早就很反常地把那只从娘家带来的耳环戴上了。父亲上班前奇怪地问:好大年纪了,怎么今天爱打扮了?母亲说:好久不戴了,戴上看看。父亲说:那一只呢,怎么只戴一边?母亲说:那一只找不见了。父亲说:找不见了?再好好找找,挺贵的东西可别丢了。母亲说:噢。

  父亲走了。母亲看看盯着她的保良,用手摸了一下耳朵上的耳环,说:今天是你姐生日。

  那天晚上,父亲回家,一家人吃晚饭时,保良突然说:“爸,今天是我姐的生日。”

  父亲愣了一下,又低头吃饭。保良看看母亲,母亲显然没料到保良会说这个,端着碗惴惴不安。

  少顷,父亲开口,问母亲:“保珍……今年该二十四岁了吧?”

  母亲没能答言,却已泪垂双颊,她用手绢擦泪,然后起身到厨房去了。母亲进了厨房,也没有哭出声来。

  父亲看着母亲的背影,没有责备。又看看发愣的保良,说:“吃饭!”

  但他自己看着桌上的饭菜,则似乎无心下咽。他沉着嗓子,对保良说道:“你姐姐不认我们,我们有什么办法。”停了一阵,父亲又说:“前一阵我托鉴宁公安局的于叔叔帮忙找过她。没找到。她早不在鉴宁了。”

  父亲居然托人找过姐姐,这是保良没想到的。保良抬眼去看父亲,父亲马上把话题转向了保良:

  “保良,你姐姐要走这条路,我也没有办法,我做父亲的,已经尽了全力。现在爸爸只有你一个孩子了,你又是个男孩,爸爸今后不求你升官发财,只要你能子承父业,让大家看到我们陆家的儿子比他爸爸干得更好,更有出息!爸爸立一个一等功,你要立两个、立三个。你要练得像你于叔叔那样,要文有文,要武有武!爸爸自己不能在侦察一线干了,要是把你培养成能在一线干出成绩的人,爸爸也就死得瞑目了!”

  这一大堆话,保良耳熟能详,熟得耳朵都起了老茧。但父亲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保良只能面目严肃,郑重点头,做出深切理解、心领神会的样子。

  父亲问:“你听懂了吗?”

  保良答:“听懂了。”

  离考公安学院的年龄越近,保良的这句“听懂了”,就越答得底气不足。

  保良是从鉴宁转学插班来的,他的学习成绩按省城这家重点中学的水平,中等还要偏下。能不能考上省公安学院,完全没有把握。父亲的嘱托和希望,虽然总是同义重复,但说得多了,就会形成一种巨大的心理压力,每让保良想起,都不免战战兢兢。

  他甚至开始羡慕起李臣和刘存亮来了。

  李臣和刘存亮都没考上高中,靠家里走关系找了中专去上,一个学旅游服务,一个学汽车维修,也都学得没精打采。但至少他们没有考大学的沉重压力,不用承载耀祖光宗的家族理想,今后凭力气或凭技能挣钱吃饭,一辈子胜任愉快又有什么不好? 本章节已阅读完毕(请点击下一章继续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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