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第4/4段
保良马上表态:“你那一千块钱我过一阵一定还你,只是我现在手上没钱。我姐出事被抓起来了,除了我没人能给她送零用钱去。我现在还带着我姐的儿子,他马上要上小学了,到现在学费还没着落。”
菲菲的一身装束,正如李臣所说,果然珠光宝气,但她那张涂了厚厚脂粉的脸上,还是能流露出一丝真情实感。
菲菲说:“你也真不容易,你的命跟我正好相反,你是先甜后苦,我是先苦后甜。我过去听李臣刘存亮说你小时候老跟着你姐坐着‘宝马’出去兜风,差不多天天都吃鱼翅鲍鱼,在省城跟你爸又住那么大院子……可现在,你说你这边顾着你姐,那边顾着你爸,再养这么一个孩子,你说你顾得过来吗。你这岁数,本来正是自己疯玩儿的时候,现在你很少出来玩儿吧。”
保良说:“啊,没空玩儿了。”
菲菲说:“你这人,要我说,就是毁在女人上面了。英雄难过美人关,你认识的女孩,除了我真心帮你,其他都是毁你的。那个什么小乖,你要不跟她泡在一起,你现在还在公安学院念书呢吧。还有那个张楠,跟你玩儿完了就把你甩了吧。”
保良打断了菲菲,他不想再听她这样居高临下地拿他的痛处反复奚落。他说:“菲菲,我找你没别的事,就是跟你说一下,我借你的钱我以后会还。”说完起身告辞,“对不起我得回家做饭去了。”
菲菲叫住了保良,她从她那只精致的小提包里,取出一只精致的钱夹,又从那个精致的钱夹里,掏出一叠耀眼的钱来。
“先给小孩交学费吧,下次一块儿还我。”
保良站在桌边,看着桌上那一叠钱,看着菲菲画出的脸。他不想再用菲菲的钱,他不想再用这个他根本不爱的女孩的钱。但他站在桌边,没有理所当然地转身走开,他知道他无论怎样在酒店加班加点,在夜市广场苦熬苦站,都无法在学校开学之前,凑足雷雷的第一笔学费。
他伸出手来,手指触及到钱的刹那,心里打了一个冷战。他知道自己的脸皮有多厚,怎么形容都不为过的,都不为过的!
他说了感谢的话,生硬、虚伪,声音游离在体外,分不清发自哪里。除了羞耻,他已没有别的感觉。
“谢谢,谢谢。我……不会说客套话,菲菲。”
那天做晚饭的时候,保良一点不想说话,雷雷在他旁边问这问那,他都情绪低落地有问无答。但他在饭后带雷雷出门去夜市广场的路上,先去了下午他和菲菲见面的那家冰激凌店里,为雷雷买了一客上面浇了巧克力汁的冰激凌蛋卷。菲菲下午给他的钱他在回家的路上数了,又是一千元整。他看着雷雷大口吃着冰激凌的样子,心里不知是高兴还是心酸。
白天一天比一天短了,广场上亮灯的时间也开始提前,保良全身漆黑地拉着洋包车“塑”在广场的时候,广场上的人气尚未聚集。常逛夜市的人早已习惯了广场上的这个“祥子”,已经没有兴趣驻足流连。只有少数新客会在路过这座“雕塑”时放慢脚步,关注几眼。还有一些闲散的老人和妇孺,总把这座“雕塑”当个平时聚集的标的物似的,照例稀稀落落地围在四边。
保良弓腰扬头,做着奋力拉车的造型,一动不动。
一个年轻的女人走过时好奇地停下,冲着这尊“雕塑”面对面地近距离观察,大概想看看到底是真是假。保良全身的肌肉怦然绷紧,头部和双肩却抖动难禁,那份颤抖是从心底发出来的,保良几乎不相信他看到了什么!
他不相信他在这里,会如此近切地看到张楠。
他没有看错,他不会看错,和他咫尺相望,四目对视的这个女人,就是张楠。
张楠穿了一件秋夏相间的长袖外套,腰身收短,配一条笔直的牛仔筒裤,时尚随意,高雅依然。她专注地凑近保良的面孔,看着他那一动不动的眼眸。她的目光久久凝视,近得连灼热的呼吸,都让保良的脸颊感到一丝温暖。
保良屏住了自己的呼吸,他用这种方法,让每根神经保持了瞬间的静止。他让自己全身坚硬如铁,让与张楠对视的双眼,凝固得视而不见。
唯一在动的只有他的心跳,他的心跳排山倒海!
张楠终于移开了紧逼的视线,她退了两步之后保良才发现她还有一个同伴,就站在身后不远。那是一个男人,面目成熟,风度翩翩。
张楠冲那人笑了一下,说了句:“是真人。”然后,她与那人一同转身,挎了胳膊,并肩走了。她潇洒的背影,在保良的视线里,越走越远。
…………
“舅舅,你哭了吗?”
保良听到了雷雷的声音。
雷雷惊疑的时候,声音会抖,会带着无限的怜悯和天然的呜咽。保良无法掩饰自己,尽管他强迫自己保持静态,继续一动不动地弯腰引颈,拉车向前,但他凝视前方的眼睛,却突然湿润起来,两行清清的泪水,冲开两颊厚厚的墨黑,犁出两道隐约的肤色,围观者中,不止一人看见了这两道清浊相交的泪痕。
无人嬉问,目击者全都目瞪口呆!
“舅舅,你哭了!”
也许雷雷以为,一动不动的保良真的变成了一座雕像,他的声调已经不是惊疑,而是唤醒。也许保良内心那份珍藏的感情,珍藏的记忆,确实沉睡太久,直到今天才被那远去的背影,被那轻柔的笑声,蓦然唤醒——
“是真人。”
她说他是真人!
但她说完,就转身走了,挽着她的亲密男友,消失在广场的一端,消失在茫茫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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