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3/4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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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疼你也不敢说,没出息的,你就不能厉害点啊!”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扔给拾粮。拾粮一看,是一沓子膏药贴。水二爷和英英都骑马,家里常备这个,这东西金贵着哩,冷中医那儿都没有,是水二爷从凉州城买的。拾粮怕人看见,慌忙就将它藏了。

  水英英的声音已响在厨房那边:“狗狗,狗狗,死哪去了?”

  狗狗可能正在消灭罪证,刚才她也就走得快,再慢半步,就让三小姐撞上了,撞上不要紧,要是让三小姐闻见鸡蛋味,那可不得了。拾粮正在替狗狗担心,就听三小姐说:“这两天你好生伺候来路家的,传我的话,每天加两个鸡蛋,另加半碗白米汤。”

  拾粮愕在了草棚里,他怎么也没想到,水家三小姐会下这样的指示。

  这天后晌,院里又发生了另一件事,水英英把拴五子捆起来打了。理由是,水英英指派拴五子给山风梳毛,山风不让梳,拴五子瞅瞅四下无人,就对山风下狠手,结果刚打了一下,水英英就出现了。

  水家大院里里外外被采割的草药晒满的时候,大梅和二梅挤在同一天来到了青石岭。水二爷正在后院里喝骂新来的帮工,让他们脚下小心点,别把药踩坏了。二梅在身后怯怯叫了一声:“爹。”

  水二爷转过身,目光愕了几愕,忽然道:“我不是你爹。”

  二梅瘦了,黑了,水嫩的皮肤变得粗糙,脸上松垮垮的,甚至都有了皱纹。看得出,这段日子,她有多熬煎。这煎熬都是因为仇家在凉州城的生意,水二爷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对凉州城仇家仁字号起了贪念的,是一个叫冯传五的人,此人势力大得很,他已先后霸了凉州城孙、李两家大户不少生意,都是以前方战事的名义。如果不是县长孔杰玺等人从中周旋,怕是仇家仁字号,已经到了他手里。就这,听说仇家也花了不少银子,只是,在青石岭负责种药的副官仇家远,并不知道这些,二梅两口子跟公公一起,把这场风波顶过去了。

  二梅又唤了一声:“爹——”

  水二爷这才扭过头,正好看见一年轻帮工脚下踩了药,水二爷一下不依了:“你眼让屎灌住了呀,看不见那是药。”

  大梅以为爹是冲她们发脾气,不服气地说:“你给谁耍威风哩,走,二梅,找英英去。”说着话,姊妹俩真就往外走。

  “回来,你两个外人家的,没看见院里都是药么?”

  两个人在后院门口停下,等水二爷出来。就看见拾粮背着一麻袋药,打上院那边绕过来。大梅说:“他就是西沟来路家的拾粮,干活可卖力气了。”二梅说:“不卖力气爹能留他,爹是谁,你我还不清楚?”

  看见拾粮汗流浃背累得要死的样,两人同时叹出一口气,转开身子,给拾粮让出一条道。拾粮的目光微微在两人脸上扫了扫,平静地闪开了。二梅就说:“这娃,一看就老实。”大梅接话道:“可不,我听帮工们说,他心可灵巧着哩,会背《本草纲目》呢。”

  “真的?”二梅有点不信。

  “谁会背《本草纲目》,乱呔吣。”水二爷正好听到,抢白了一句。

  到了上屋,水二爷还阴着个脸,没等二梅开口,就骂:“你家不是忙得脱不开身么,怎么倒有闲工夫串门子来了?”

  水二爷骂这话是有原因的,冷个脸也是有原因的。山上四处要收药,水二爷怕忙不过来,就差拴五子先后去了东沟和平阳川,想让两个女儿女婿抽几天空,帮他把药收了。没想,她们一个比一个忙,都说腾不开身。女婿忙倒也罢了,毕竟人家不姓水,可大梅跟二梅说忙,水二爷心里就很不是滋味了。眼睁睁看着她爹往死里忙,这号女儿,养了不是白养?水二爷本来就在这事上有疙瘩,大疙瘩,方圆几十里,他惟一被人戳脊梁骨的,就是没个儿子。原指望两个女儿能帮他把这个疙瘩解开,哪知……

  “爹,我们不是赶过来了么。”大梅知道爹为啥生气,赔着笑道。

  “赶过来看你爹的笑声?”水二爷冲大梅恨了一眼。

  大梅扑哧一笑:“爹现在发大财,我们巴结还来不及呢,哪敢看笑声。说吧,叫我们做啥?”

  “啥也不做,嘴搁便宜了吃。”

  “爹——”二梅不高兴了,为回这趟娘家,她跟公公差点吵了嘴,若不是男人家宽心里惦着药,急着让她来,她还来不了呢。

  三个人正说着话,英英打地里回来了,一进院,听说两个姐姐来了,药也顾不得往后院放,扔给下人,就朝上院跑来。姐妹仨见了面,甭提多高兴。英英在两个姐姐脸上连着亲了几口,又打又闹的,还嫌不够,嚷着让爹出去。水二爷一看她们三个的亲密劲,心里的气消了。笑着道:“好,好,我出去,我出去,现在我连屋里蹲蹲的权力也没了。”

  当天后晌,水家破天荒宰了一只羊,招待自家两个女儿,羊肉的香味弥漫在院里时,水家三个女儿,正按爹的分工,分头把着三摊子,忙着验药晒药装药。等忙到天黑,吃了香喷喷的羊肉饭,姐妹仨再也顾不上爹,钻南院英英屋里说悄悄话去了。

  就在同一个晚上,水家大院外面的草滩上,另一对黑影儿,也在唏唏嘘嘘地拉话儿。

  斩穴人来路是在天黑时分上路的,他算好了时间,打西沟到青石岭,放快了脚步走,三个时辰就到,正好是水家大院人睡定。果然,他刚在马莲墩上坐下,草滩上便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这马莲墩,是来路和儿子拾粮的暗记,几个月前,来路决计离开水家大院时,就曾牵着儿子拾粮的手,指给他看:“记住了,娃,这地方背风,也避人,往后,爹和你,就在这儿说话。”这以后,来路偷偷来过两次,一次是在拾草咽气前,一次是在拾草咽气后。父子俩,就以这样的方式传递着安慰,传递着牵挂。

  拾粮来到马莲墩前,轻轻学了声夜猫子叫,来路忙说:“娃,我来了。”

  拾粮蹲下,来路立刻拉过娃的手,哽着嗓子说:“娃,他们,他们又打你了?”拾粮说:“没。”来路把拾粮的手攥得紧紧的:“娃,你不要瞒爹,爹眼不瞎耳不聋,水家咋欺负你的,爹都知道。”

  “没。”

  “我苦命的娃——”来路说着,就要哭。拾粮忙提醒:“爹,这是在人家眼皮下。”

  来路噤了声,抹了把鼻涕,恨恨地甩掉。“娃,忍,刀架脖子上也忍,我不信你熬不出个头。”

  拾粮嗯了一声。怕爹伤心,将水家大院最近的变化一一说给爹听,特别是说到三小姐水英英,他的声音都变了:“她对我不像先前那么狠了,还让狗狗给我打荷包蛋。”

  来路不相信,以为儿子骗他。拾粮便将挨打前后的经过又说了一遍,来路听得怪怪的:“怎么会呢,三丫头那脾性,出了名的臭,怎么会对你好呢?”

  “她是真好,我身上的伤,还是她给的膏药贴好的。”

  “好就好,好就好啊,只要三丫头不欺负你,你的日子就好过了。”来路由衷地说。

  见爹不再难过,拾粮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大黄叶子包着的鸡蛋,递爹手上:“爹,你吃。”

  “娃,哪来的。”

  “狗狗给的。”

  “你吃。”

  “我吃了好几个哩,这个,爹吃。”

  父子俩推让半天,来路终究还是抵挡不过鸡蛋的诱惑,剥皮吃了。

  草滩上飘起一股淡淡的蛋香味儿。

  来路心里,升腾起一股子做爹的幸福。

  吃完蛋,来路打了个嗝,又问:“这阵子,学下啥了?”

  “叔走了,没人教我,我自个揣摩着哩。”

  “你喜财叔的事爹听说了,没他,你更要用功。对了,曹药师肯教你不?”

  拾粮一时不好作答,来路心里,似乎明白了,道:“种药的事,爹跟冷中医打听过,不难,只要你用上心,三五年就能学会。冷中医说,一要下苦功记,二是要用心儿辨认。天下的草药,多着哩,不见得就是药师教你的这些,光冷中医的药铺里,就有好几百种。”

  “爹,我在辨哩,今儿个,我还在岭顶草丛中辨出一种药哩。”

  “这就好,这就好,爹就怕你光知道死记,不知道活辨。”

  夜色浓稠,稠得化不开,九月的草滩里,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22

  曹药师终究还是控制不住,把火撒在了拾粮头上。

  药是分开采的,就是说谁种的药谁领人采,在院里分开晒。一开始,人们都往曹药师这边跑,尤其拴五子几个,好像成心要给拾粮难堪。慢慢,情况就不一样了,先是吴嫂狗狗几个,接着,往狼老鸦台这边来的人多起来,后来,竟连三小姐水英英也来了。三小姐一来,拾粮这边的人气,就比曹药师那边旺了许多。

  这也罢了,反正水二爷又雇了不少帮工,曹药师是不会担心没人跟着他采药的。

  但,谁也没想到,岭上会起闲话。闲话一开始只在几个人中间传,传着传着,就挡不住了,药地里,路上,晒场上,甚至院里,帮工们只要碰上头,就都交头接耳,神神秘秘议论。议论个啥,闲话。闲话是是非,闲话是祸根,闲话,是撒在当事人心上的一把盐。

  两个药师种的药不一样,曹药师的药个小,茎细,像是没吃饱的娃,长得不精神。刘喜财的呢,肉厚,叶肥,那药儿,一采到手里,感觉就实腾腾的,让人想起水二爷种的罂粟。这还不算,长地里差别还不是太大,不细心还瞅不出,一晒院里,让风儿吹几天,太阳晒几天,这差别,一下就显了出来,想遮掩都遮掩不掉。哪怕你不懂药,哪怕你当它是草,还是一眼就能望出二者显显的差别。

  曹药师脸上挂不住了,不是挂不住闲话,闲话他压根就没当回事,是挂不住这差别。身为药师的曹某人当然不会对院里的景致视而不见,事实上他也在焦躁不安地观察着,等待着,等待太阳把差别晒小,等待风儿把刘喜财的那点优势吹走,这样,越来越响的闲话,就都成了一个屁,只臭一下院子,是熏不倒人的。

  可惜,他还是让闲话熏倒了,熏得越发不安了。

  这一天,曹药师莫名其妙就来到了狼老鸦台,拾粮正在专心致志采药,他的身后,一左一右跟着狗狗和吴嫂。站在地头,曹药师的眼生出一股猛痛。不是拾粮刺激了他,是这一地还未采尽的药,是这九月的风吹不走的花。种了一辈子药,凭啥就老是种不过别人呢?种不过刘喜财倒也罢了,输给拾粮这要饭的,让他心口子咋平?

  “拾粮,拾粮你个狼吃的!”曹药师一激动,就学青石岭的话喝骂起来。

  拾粮一个转身,他太用心了,曹药师猛乍乍一声,吓着了他。

  “曹叔,你说啥哩?”

  “说你爹个头!你娃子倒长精神了,我的话也听不着了?”

  “不是,曹叔,我不是采药哩么?”

  “采,采,有你这么采药的么?你瞅瞅,这一地的药,你采了多少?丢东拉西,你尽挑肥的肉多的采,瘦的呢,扔了?”

  拾粮往后一看,的确他只采了肥的肉的,那些瘦的细小的,还好端端长在地里。这不是刘喜财安顿的,药师刘喜财只说,采药的时候,拿眼睛去采,眼睛带着手,手就知道该怎么采了。喜财叔说得很笼统,具体咋采,没说。按药师们通行的做法,采药是从下埂子往上埂子挨码茬儿采,不漏,不遗。药多,人少,这样采省时省力,再者,不管肥瘦,采到院里都是药。

  拾粮没。拾粮是拿眼睛采,眼睛让他采哪朵他采哪朵,同一朵上,眼睛让他采哪个叶他采哪个叶,眼睛看不上的,先留着,交给风儿和阳光,过几天眼睛又能看上,再从头采。

  “好啊,怪不得人都往你这边跑,这边好磨洋工啊。”曹药师终于逮着了把柄,逮着把柄就得教训,于是他站地埂上,狠狠教训起拾粮来。教训了一阵,厉声道:“回头来,打下埂子往上采,一个也不留!”

  拾粮没动弹,犹豫片刻,原又低住头采药去了。

  狗狗紧张地看着曹药师,生怕他扑进地,搧拾粮哥一顿。

  曹药师果真扑进来,因为走得猛,脚下响起噼噼啪啪药折断的声音。“天,药,药……”狗狗大叫。拾粮还是没理,他不信,曹药师真敢把这一地的药给踩了。

  曹药师控制不住自己了,控制得住他就不会到这地里来!就在曹药师抡起拳头要重重发泄到拾粮头上时,地边响起一个声音:“曹,出来抽烟。”

  地边站着的,是水二爷。水二爷身后,立着三小姐英英。

  水二爷怪得很,院里响了那么多闲话,他居然听不见,一如既往地,对曹药师好。

  “曹,出来抽口烟啊。”

  曹药师只好掉转头,赔着一脸笑,到地边抽烟。水英英看了眼曹药师,又看了眼被他刚才踩折的那些药,一声不吭,进地采那些断了枝的药去了。

  曹药师发泄完的第二个后晌,水二爷出其不意地站到了拾粮后头。一个眼色递过去,狗狗和吴嫂背着药下山了。地里,暂且就他二人,帮工们离得远,说话听不到。

  水二爷静静地盯着拾粮采药,看他手儿灵巧地打这朵药跳到那朵药,看他准确地把一片片肥肥的叶子或花骨朵摘下来,看他……水二爷眼花缭乱,都不知道该看什么了。

  末了,水二爷一言不发,走了。

  九月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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