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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耳朵喜滋滋地走了。不多时,他来到草棚里,仔细地盯住捆绑着的人望了半天,然后指住小伍子说:“你,过来。”然后又走到另间草棚,同样瞅半天,指住拾粮说:“瘦猴儿,你给我出来!”
这个下午,拾粮和拴伍子被两个兵娃押着,给冯传五的人干一件事,宰羊。羊的哀号声中,两张嘴巴被搧肿的脸阴沉着,目光更沉。目光偶尔地碰一起,又急急地闪开。拾粮闹不明白,院里究竟出了啥事。昨黑他们挨了一顿揍,接着被丢进草棚,半夜,几个当兵的扑进来,用枪把子砸着他们问,是不是共产党?拾粮和喜财叔先是惊着,怕着,挨了几次打后,心,反而稳下来。看来,这院里一定是有了共产党,要不,当兵的深更半夜,瞎折腾什么?可等到天明,当兵的还不把他们放开,拾粮心里又疑惑了。既然是抓共产党,为啥要把他们也捆着?这阵,拾粮真想问问小伍子,到底出了啥子事,院里咋这么阴森?
小伍子闷着声,他的心情,远比拾粮复杂,他知道,这帮人绝不是冲水家大院来的。从昨儿到现在,听不见副官仇家远的声音,也不见他在院里走动,他的心,就有几分明白。自打当上护药队队长,他跟副官仇家远的接触密了起来,隐隐的,他感觉这人绝不只是一个副官那么简单,至于到底有多复杂,他还说不准,也不敢乱猜,毕竟,仇家远也没在他面前多流露什么。只是,有件事,他怕,真是怕。不是怕掉脑袋,而是怕……
“磨蹭什么,快剥皮。”当兵的又喝了。小伍子赶忙提起刀,顺着羊脖子哗一下拉开,血淋淋的开剥中,他的心抖了几抖。他强忍着,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说啥也要溜出去,绝不能让他们把那东西找到。他这么想着,佯装生气似地冲拾粮恶了一眼。拾粮似乎没反应过,还是呆呆地抓着羊腿。小伍子有点恨这个呆子,你就不能机灵点啊,难道除了药,你心里就没别的东西!
三只羊很快宰好,当兵的嚷着要煮时,小伍子觉得机会来了,点头哈腰地说:“兵爷,我们都不会煮,要说这院里煮肉煮得好的,还属吴嫂。”
吴嫂和狗狗被带进厨房,肉刚放进锅里,吴嫂就喊:“屋里没葱了,去,山上拔些葱来。”
28
县长孔杰玺急得快要疯了。三天里他应付了太多的事,先是接到紧急情报,何树杨叛变了,要他火速通知八盘磨的人,迅速转移。这时候副专员曾子航已插手此事,要他守在古浪县城,哪儿也不许去,随时等候指令。怎么办?曾子航的命令他不能不听,虽说曾是副专员,可仗着他在军界的关系,加上他妹夫又是西安城那边的红人,等于凉州城由他说了算。但,八盘磨那边怎么办?如果曾子航抢先一步赶去,八盘磨这个联络点就算是完了。情急中他忽然想起一个人:骆驼。虽说到现在他还不知道骆驼的真正身份,但凭感觉,他觉得骆驼能应付得了。于是,他利用马帮这条线,火速将情报递给骆驼。还好,根据后来得到的情报,八盘磨的同志没落到敌人手里,骆驼巧妙地借用另一股力量,安全地转移了同志们。
紧跟着,他就听到青石岭出事了,天呀,他猛地替仇家远担忧起来。冯传五扑向青石岭,定是冲仇家远去的,难道西安那边怀疑仇家远?正这么想着,又有消息传来,黄牛被捕了,一同进去的,还有三个青风团的骨干。
这下,县长孔杰玺算是相信了,这次突然袭击,绝不是副专员曾子航的主意,一定是西安那边来了人。他马上托凉州城的关系打听,第二天早上,消息传来,真如他判断,西安那边来了人!
县长孔杰玺不敢坐等下去,无论如何,他要尽快知道仇家远的消息。如果仇家远不出事,牺牲多少同志也值。要是仇家远身遭不测,怕是……
就在他决计冒险去找古浪县城的联络员时,商会白会长突然到了。白会长一进门,就怒气冲冲问:“孔县长,你跟我说实话,这姓仇的,是不是跟那边沾着边?”
“哪边?”县长孔杰玺瞪大眼睛,做出一副吃惊相。
“我的孔大县长,你就甭装了,快跟我说句实话,他是不是也姓共?”
县长孔杰玺猛地黑了脸:“白大会长,这种话可乱说不得,仇家远是陆军长的副官,如果他姓了共,那……”
县长孔杰玺这一招真灵。白会长马上收起怒,换一副脸色道:“老孔,你我也是多年的交情,我这不也是心急,跑来跟你打听的嘛。眼下突然起这么多事,西安那边又连着派人来,我这心,不稳当啊——”
“你是商会会长,有啥不稳当的,莫非,你也想搅进这是非里?”
“哪里,老孔,我这不是为青石岭种药的事发愁么。听说,他们怀疑青石岭?我可是事先再三强调了的,药,我可以帮着种,帮着收,但,必须要用到正道上。”
“放心,白大会长,药,不会跑到歪道上。”
“那就好,那就好,有你孔县长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县长孔杰玺最终没走出这危险的一步,是白会长的态度影响了他。白会长这个时候跑来跟他声明这些,无疑,商会也受到了牵连。第二天传来的消息是,古浪县城的联络点遭到破坏,新发展的联络员老秦被捕,一同被捕的,还有马帮在古浪的分舵主胡九。
胡九就是曾跟何树杨一同往二号线上送过药的人。
看来,何树杨还在不停地为敌人提供着名单,这个可耻的叛徒!
又等了一天,孔杰玺去县衙食堂吃饭的时候,一个眉目清秀从未见过的小伙计借端饭的空,塞给他一张纸条,孔杰玺紧忙回到自己房间,打开一看,纸条果然是仇家远写的:家中出大事,大哥要我速回,这边的生意暂交给尕大。
县长孔杰玺接连看了好几遍,才将纸条缓缓烧掉。心,随着那一扑儿一扑儿的火苗,暂且安定下来。
最最怕的事总算没有发生。
水家三小姐水英英让大姐锁在了屋子里,这已是第五个日子,水英英在里面破口大骂,意思是大梅两口子没良心,竟然见死不救。大梅在外面劝:“英英,你就听姐一句,甭急,啊,爹那边不用你操心。”
“水大梅,你这是人话么?我的爹我不操心你操心啊,你个烂眼珠子家的,放我出去!”
烂眼珠子是沟里人骂何家的话,何大鹍的爹老何东家曾经让土匪打烂了一只眼,从此便落下这么个烂外号。
“英英,你骂谁就骂谁,这话也是你骂得的么?”
“我偏骂!烂眼珠子烂眼珠子烂眼珠子。你再不放我出去,你家眼睛全烂掉。”
“放你出去能顶啥用,你姐夫他们都没办法,你有啥能耐?”水大梅说着,眼里的泪就下来了。其实,她又何尝不心急。爹的生死未知,青石岭让当兵的把得严严的,苍蝇都飞不进去,她怎能不急?
可公公再三安顿,在他打听到信儿回来以前,绝不许英英回去。“娃,这阵势,不小啊,比当年闹土匪,厉害多了。”男人何树槐也是出去几天没音信,也不知消息咋个打听下了,老二到底找到没?她一个女人家,能咋?只能狠着心儿把妹妹关起来,等。
又是一天过去了,天黑时分,院外突然响起一阵马蹄声,大梅一阵喜,跑出门一看,男人树槐回来了。“你个死鬼,可把我等死了。”大梅心里骂着,接过马缰,到槽前拴好,喂了草,拍打着身上的草进屋。男人阴着脸不说话,像是在外受了气,大梅不敢紧着问,站了站,道:“吃了没,我给你做饭去?”
何树槐像个死人,也不说吃也不说不吃,站着。大梅见男人今儿个不对劲,像是没了魂,心里一怕,就问了出来:“他爹,打听的事,可有信儿?”
何树槐恨毒毒说:“有,有,信儿满天飞哩!”
“他爹,你咋的了,冲我发个啥火?”大梅忍着心里的急,试着走上前,想把男人看得真切一点。没想,何树槐疯狗似的,冲她就咬:“这下你心口子平了,这下话掉到你嘴边了,宠,宠啊,跟你说过多少遍,他是大人,甭一天到晚当娃子们哄!”
“他爹,你说啥哩!”大梅终于忍不住,厉起声儿问。
“我家出叛徒了,叛徒,你知道么,整个峡谷都传遍了,你还装?!”
“啥子,叛徒?”
“就是何树杨,你不是很宠他的么,宠呀——”
何树杨,叛徒?大梅一时反应不过,嘴里喃喃的,脸色,却一点点阴下来。
就在这时,下人跑进来说:“不好了,大奶奶,你家小姐,你家小姐她……”
“英英咋了?!”
“她跑了,撬开窗子跑了。”
“啥?!”
水英英一离开何家大院,就没命地跑起来。她不敢骑马,一是怕被姐姐发现,另则,她也不敢骑马回大草滩。好在她有使不完的劲,这点儿路,难不住她。
深秋的大草滩,已有了凉意,脚步踩在枯草上,有一种飞的感觉。夜色不是太浓,天上泛着淡淡的月光。水英英刚跑过姊妹河,鹏就从崖上飞了过来,这阵,鹏给她带路哩。鹏,鹏,我家到底咋个下了,我爹哩?水英英边跑,心里边问。鹏无声,只是扑扇着翅膀,忽高忽低地往前飞。半夜时分,水英英的脚步停下来,借着朦胧月色,她已能看到自个的家了,那院儿,黑魆魆的,弯弯曲曲的院墙,像蛇一样盘伏在青石岭下。整个青石岭寂静无声,带给人一种死怕死怕的感觉。
水英英心里祈祷着,慢慢往前摸。她现在已不是三月里的那个黄毛丫头,心里,早就能装下事了。尤其经过种药和给宝儿娶阴亲这些事,她感觉自己长大了,知道该怎么看这个世界了。仇家远没到何家找她,青石岭也没打发一个人上何家,证明,这院里的事,大着哩。又是一个时辰后,她摸到了后墙下。后墙那儿有个墩子,是防止后墙让水泡塌,以前,水英英玩高兴时,会从这墩子上爬上去,跳进后院,后来为了防贼,爹把墩子撤矮了点,水英英会点儿武,别人进不去的地儿,她能。
趴在墙头上听了好长一会儿,院里不见异常,静静的,跟平时没啥两样。水英英的心稳下来。尝试着要往院里跳,刚要跃身,院里突然闪出一个黑影,好像是打草棚里出来,往厨房去。水英英赶忙猫下身,黑影走到院中间,停下了,抬眼往后墙这边扫了扫,水英英紧住呼吸,生怕黑影突然发出一声叫。还好,黑影看了看,又低头往厨房走。凭走路的姿势,水英英断定黑影是拴五子。既然拴五子都在院里走动,证明,院里的事没自个瞎想的那么大。她屏住呼吸,暗一用力,身子稳稳地落在了院墙下的乱草上。
一进了院,就是她的世界,再往前摸,水英英就如鱼得水了。她伏在厨房通往草棚那条小道边上的工具棚边,拴五子的身影刚一出现,她一个老鹰扑鸡,死死地捂住了拴五子的嘴。“别喊,是我。”
拴五子被这一袭吓得魂都出了窍,听清是三小姐的声儿,心,腾地落下来。水英英将他提到工具棚下,松开手,刚要问话,拴五子突然狼抓一般扯出声:“三小姐回来了,三小姐回来了!”
拴五子是两天前的夜里突然改变主意的。
看着小伍子跟拾粮在院里宰羊,还有羊肉汤喝,他不服气。想想水家这些个年,他更不服气,尤其是让小伍子当护药队长这件事,他一辈子都不服气。当然,不服气的,还有更大一件事,那就是水英英。
拴五子知道,水二爷为啥那般看重拾粮,但他不说,把这事儿藏心里。藏得久了,就生出另一种东西。一看水二爷对拾粮好,他心里就酸,后来水英英对拾粮好,他心里更酸。水英英对他来说是天鹅,他就是曾跟何树杨一同往二号线上送过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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