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3/4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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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二爷躺了大半天,仍然想不出一个解除麻烦的办法,最后,不得不败兴地承认,自己老了,一个老如黄昏的人,是没有力量解决麻烦的。

  听天由命吧,一生刚强的水二爷人生头一次发出宿命的叹。

  不过,这天的水英英并没固执到底,等她跳出屋子,一看南院空荡荡的,刚才骂她锁她的两个人,都没了影。院里飘荡着一股怪异味儿,水英英感觉不对劲,扔下包袱到了后院,看见吴嫂跟狗狗一左一右护着拾粮,像护住一个受伤的婴儿,水英英心里,就多了层东西。她悄然离开后院,重新回到自个屋里后,想法,就跟刚回来时不一样了。

  八月出去九月也快要出去的一天,水英英意外得到消息,平阳川仇家二公子仇家远并没叛变,他让祁老太爷暗中送走了,送到了他该去的地方。祁老太爷的宝贝孙女祁玉蓉原来也姓共,正是靠了她,仇家远才得以平安脱身。

  消息是平阳川那边带过来的,二姐说她们一家暂时还好,让爹和英英不要担心。

  水英英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不久之后,水英英开始呕吐。一开始她以为是吃坏了,嚷着跟拾粮要药。连着吐了几次,吐醒了吴嫂。这天再吐时,吴嫂惊乍乍地说:“不是吃坏了,是有了,有了啊——”

  吵嚷声传到上院,水二爷一个箭步从上院跨出来:“有了,有啥了?!”

  “二爷,给你道喜啊,你要当爷爷了!”吴嫂说着,喜悦的泪就打眼里兴奋地奔出来。

  水家大院洋溢着一股子喜气,吴嫂那一声喊,让人气已经薄得不能再薄的水家大院猛就翻了个跟斗。水二爷第一个改变态度:“杀羊,拾粮,杀羊。”

  拾粮一听要做爹了,脸上的阴云一扫而尽,水二爷还没把话说完,他已经跑进羊圈抓羊了。

  “爹,我杀,我这就杀。”

  水英英脸上挂满了自豪,拾粮宰羊的空,她进进出出,换了好几回衣裳。换一回,吴嫂笑一回。最后,她把刚穿上身的水红汗衫又脱了,换了一件花格子布的,下身穿了条墨绿色长裤,腰有点大,再过三四个月等娃出了怀再穿还差不多,可她用一根红红的腰带硬提住了。这些衣裳,是上次跟拾粮去古浪时买的,那个时候她就想,等哪一天开怀,她一定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她可不想学大姐二姐,怀娃时那个难看,丑死人了。吴嫂再次笑出了声:“我的冤家,这裤子现在穿还早,赶着穿了,出了怀穿啥?”水英英不害臊地说:“就今天穿,出了怀还有。”

  “穿,穿,想穿啥就穿啥。”水二爷颤着声笑,笑完,又叮嘱:“走路小心点,往后,院里的活,不干。”

  “院里没活。”拾粮抢着说。

  院里真是没活,自打药犁翻过,院里真就没一点活了,那点儿庄稼,少得让人没法出力气,吴嫂和狗狗,还干一天缓三天呢,哪能挨上英英。

  一家人吃着香喷喷的羊肉,口无遮拦地喧谈着,水二爷按捺不住,要给肚里的娃取名字,吴嫂骂他妖精,哪有肚里就给取的?水二爷想想也是,喝了一口羊肉汤道:“我水家又添人了,这回,一准是个带把的。”

  一听带把的,英英不满了:“爹,不管是丫头还是娃子,你都得高兴。”说着,脸往拾粮脸上一瞅,拾粮好像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陶醉住了,怀里揽着月月,目光痴痴的,望住远方。

  水家大院因未来的小生命溢满快乐的日子,东沟传来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消息。东沟财主何大鹍摇身一变,坐在了保长的位子上。这一次,他坐得异常坚定,任凭儿子和儿媳以死来威胁,他都不为所动。

  消息传开,举沟哗然。人们惊异于何大财主的变化,他不是曾经为逆子何树杨气得发疯么,不是曾经因家里出了叛徒上吊抹脖子发誓说不活了么,怎么现在义无反顾地做起了马家兵的走狗?

  水二爷冷冷地一笑。逼的,逼的呀,他在心里叹道。这天后晌,女儿大梅连哭带喊跑来求水二爷,让他去劝劝公公,千万别做这种傻事。面对大梅的哭诉,水二爷奇奇怪怪装出一副老眼昏花的样子,大梅足足哭诉了一顿饭的工夫,只换来他半梦半醒的几个字:“啥,你说的啥?”

  大梅伤心至极,原指望这种时候,娘家爹能帮她出个好主意,至少,能给她宽宽心,哪知……

  英英非要拉大梅住一宿,大梅哪还有这个心,当下,哭哭啼啼就要回去,害得英英连最最激动的事都没来得及告诉她。

  喜悦并没有持续到孩子出生,横溢了不到两个月,淡了。

  最先淡的,是拾粮。

  一岭的中药被水家老弟兄两个犁翻后,拾粮的心就开始没有着落,如果不是英英怀孕这档子事,他是耐不过去这两月的。英英用未来的生命给了他两个月的欢乐,但仅仅两个月,拾粮就又不安分起来。这一天,他趁水二爷在上房睡午觉,偷偷溜上山,地里的药虽说犁翻了,但也有犁头漏下的,尤其是水老大犁过的这地,漏的就更多。几个月的挣扎后,这些药顽强地生长起来,跟往年几乎看不出两样。原本面目狰狞的地,意外地让这些药铺严实铺好看了。只是很可惜,因为错过了采割季节,药已显枯萎。这不打紧,拾粮转了一圈,心中便想好补救措施。哪知,他二番回院拿工具时,就让水二爷挡住了。

  “你往哪去?”

  拾粮也不隐瞒,实打实说:“地里收药!”

  “你个不安好心的,还想害我水家是不,你给我回去!”

  水二爷这句话说错了,近来水二爷常常说出些莫名其妙的错话,他自己不觉得,但这些话一出口,就伤着了拾粮。

  “我没害过水家,从没。”拾粮也不知犯了啥倔,当面就跟水二爷顶撞上了。

  “你个西沟的,还有理了?”

  “我没理,我啥时有过理?”

  “嘿,你还越说越来了,嘴上的劲大是不是?”水二爷气得在地上转磨磨,他还从没让人当面顶撞过,现如今,上门女婿倒给他甩起脸子来。

  听见翁婿两个吵,英英打屋里走出来,腆着个大肚子。“粮——”她叫了一声。

  “药搁在地里,不收糟蹋了,我看着可惜。”拾粮跟英英说。

  “那是我水家的药,我就要让它糟蹋。”水二爷蛮横得近乎不讲理了。

  “药是我种的,我舍不下。”拾粮开始以牙还牙。

  “舍不下也得舍,我说不能收就不能收。”

  “药没得罪你。”

  “它是个祸害!”

  “那……种药的也成了祸害?”

  “你——?!”水二爷气得直翻白眼。水英英腆着肚子走过来,拉住自个男人:“回屋去!”

  拾粮不甘心,刚进南院,就嚷:“凭啥不让我收,人惹了他,药又没惹他。”

  “少说两句行不,他心里堵,你就让着点他。”

  “他堵,我就不堵?”

  “堵,你们都堵,就我不堵。”水英英刚想发火,又一想,这个时候发火,等于是给拾粮火上浇油,遂压住心头的不快,哄起拾粮来:“听话,看在怀里娃的分上,听我一次,啊。”

  拾粮没了脾气,每每水英英露出软的一面,拾粮就没了脾气,只能乖乖跟着她进院。

  哄得了白天哄不了夜晚,夜深人静,确信水二爷睡实在后,拾粮偷偷翻起身,下炕。

  “你往哪去?”英英一骨碌翻起来,问。

  “你睡你的,甭管我。”拾粮说着话,就往外走,生怕晚走一步,就让英英拦住。没想,快出门时,英英忽然说:“穿厚点,夜风大,山上凉,着凉了可没人心疼你。”

  一句话,就把拾粮的双腿给温暖在了那,跟后,一股子喜悦腾出来,他欢快地逃开水家大院,就往山上奔。到地里不多时,狗狗和吴嫂跟来了,三个人使出比白日多两倍的劲,赶在天亮,就把一大片药采收了。

  吴嫂要往院里背,拾粮说:“背回去让他当柴烧啊?”一句话提醒了吴嫂,抬头盯住他。

  “跟我来。”

  吴嫂和狗狗跟着拾粮,拾粮早已找好两孔窑,废窑,平时很少有人注意到,就连过路的蛮婆子,脚踪也送不到。

  就这么着,白日倒头大睡,装作什么也不管不问,夜里,鬼一样溜出来,幽灵一般活跃在地里,不到半月,几块地里残活下的药,平平安安藏在了窑里。

  藏在窑里,心才踏实。

  踏实了没几天,出事了,还是大事。

  怪就怪水英英。

  冬日快要来临的时候,水英英忽然嚷着要去趟东沟,说好久没见姐姐大梅了,想她。拾粮说:“你现在这个身子,咋出门?”水英英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子,说:“这阵还能走得了路,再过些日子,怕真就不能出门了。”拾粮不同意,吴嫂也劝:“再过两个月就要生了,还不乖乖在屋里呆着?”水英英听不进去,她是真想姐姐,想得夜里睡不着。恰巧这天水二爷不在,万忠台水老大病了,病得厉害,带来口信说,怕是活不过这个冬天了。水二爷连着骂了两天,活不过好,活不过你就走,没人留你!骂到第三天,不骂了,亲自到马厩里备马,说要上万忠台去。拾粮拦挡,被他臭骂了一顿:“我去收尸不行啊,我怕他烂在屋里,把我家房子熏了。”拾粮懂他的心思,嘴上骂得凶,心里,不知有多想哩。就牵出另一匹马,说要一同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你照应谁哩,我死不了,我还没活够哩。”拾粮一听他又怪话连篇,只好作罢。

  水二爷一走,就没人拦得住英英,她硬要去东沟,拾粮只能陪着。

  套了牛车,铺上草,草上面又铺了两条褥子,觉得没啥问题,上路了。到了东沟,快到何家院门前时,拾粮推托说:“要不你一个人进去,我回趟西沟,看看我爹?”

  水英英知道拾粮的心思,他是怕见何大鹍。自从拾粮在岭上撑起一片天后,东沟何大鹍便常常追悔,说自己这辈子,最失算的就是把拾粮让给了水老二。拾粮听到后,心里就有了负担,好像自己做了对不住何大鹍的事。水英英见拾粮为难,也不强求,两人说好住一宿,第二天在西沟桥头见。

  水英英前脚走进何家,后脚就后了悔。跟水家的冷清和败落相比,何家简直是另番天地。财主何大鹍自从当上保长,家里天天宾客盈门,热闹非凡。马超更是对何大保长寄予厚望,隔三间五,就要到东沟巡视一番。来了,吃住都在何家。何大鹍对马家兵,更是热情相待,脸上早已看不出当年对待查满儿等人的那副凶蛮,好像,马超是他走散多年的亲兄弟,杀鸡宰羊还嫌不热情,还要拿出多年窖藏的青稞酒,招待他的部下。

  这一天,马超正好在何家。水英英进门的时候,姐夫何树槐正在宰羊,看她步履蹒跚进了院,也不对她高高隆起的身子表示惊喜和关心,而是颇为败兴地说了句:“英英来了啊,快去厨房,你姐忙不过来,你去搭个手。”

  姐姐倒是连着惊了几嗓子,还扑上来,要摸她的肚子,被水英英轻轻呵斥住了:“院里人多,甭羞我。”大梅吐了下舌头,一把拉她坐下,问啥时有的,怎么也不跟她言喘一声?水英英说,再有两个月,就要生了。

  “一准是儿子,我看不走眼。”大梅异常兴奋。姊妹俩在厨房一边干活,一边拉家常,就把天拉黑了。

  夜里,大梅跟英英睡在了一个被窝,上屋里传来喝酒声,马超自己不喝,但他支持手下喝。何大鹍毕竟老了,不是对手,很快便被马家兵灌得爬到猪圈里吐起来。何树槐接替老子上阵,没几下,也让灌醉了。英英听不惯这种声音,烦躁地说:“吵死了,早知道你家这样,我就不来。”

  大梅暗着脸说:“我也破烦,可破烦又能咋,公公非要拿他们当贵客,我也没办法。”

  “换了我,非把他们赶出去。”英英恨恨地说。

  “又不知天高地厚了不是,他们是你能赶得了的?”

  一句话,忽然就掀腾起往事,睡在姐姐怀里的英英又想起青石岭被冯传五霸占的那些日子,想起黑夜里一次次伸向她的那两只手……

  第二天,英英早早便离开了何家,她实在看不惯何家一家对马超讨好巴结趋炎附势的样子。大梅把她送出村口,她硬让大梅回去,说一会儿拾粮就来。大梅本还想多陪她一会儿,男人何树槐的声音已响在了村巷,家里又来客人了。

  活该这天要出事,拾粮本可以早一点到达桥头的,坡下二婶的胃病又犯了,等把二婶的疼痛止住,再往桥头赶,不幸就已发生。

  马超在桥头布了两个哨兵,昨天他们经过时,两个哨兵撵兔子去了,没碰上。水英英一个人往桥上走,两个哨兵就堵住了她。水英英一开始还不把哨兵当回事,说她刚从何保长家出来,何保长是她亲戚。两个哨兵嘿嘿地笑,其中一个贼眉鼠眼瞅她半天,说:“是何保长家亲戚啊,贵客贵客。”等发现两个哨兵对她心存不轨时,就已迟了。

  两个哨兵原来是喝了酒的,昨晚吃了兔子,又从何家抱来一坛子酒,蹲在桥头新盖的哨房里喝,喝得太多,这阵还没完全醒过来。看水英英的目光,就有点醉眼朦胧。也怪水英英打扮得太惹眼,沟里身怀六甲的女人,哪个敢像她这般穿,如果不是腆着大肚子,让谁看了都像刚过门的新媳妇儿。两个哨兵一开始还装模作样地盘查她,后来,后来就动起了手脚。水英英刚骂了一句,其中一个就赏给她一耳刮子。水英英哪受过这等辱,立时,就放野了嗓子,如果不是身子太过笨重,拳脚说不定都使了出来。

  水英英的野劲激起了两哨兵的兽性,两哨兵本来是想沾点小便宜的,说几句荤话,顶多也就在屁股蛋子上摸两下,过过干瘾也就放她过去了。她一骂,两个哨兵反而起了歹心,连推带搡将她往哨房里逼,水英英岂能让他们得逞,相互扭打中,一个哨兵提起了枪,冲她肚子上美美捣了一枪把子。水英英只觉肚子一痛,蹲在了地上。两哨兵不甘心,硬把她弄进哨房,其中一个竟率先脱起了裤子。水英英一看两畜牲要来真的,顾不得了,一脚踹翻那个脱裤子的,从哨房里逃出来,冲桥这边跑。身后另一个哨兵在追,水英英边跑边喊人,但空荡荡的西沟,哪有个人影?

  水英英是逃脱了魔掌,没让两畜牲得逞,可,她也闯下了大祸,过了西沟桥,再往前跑,一块石头恶毒地绊了她一下,她摔倒了,等挣扎着爬起身,就发现,地上多了鲜红的一摊血,再细一看,自个两条裤腿里,全是血……

  孩子没了。

  青石岭一荒就是三年。这三年,峡里峡外发生了很多事。有些事能提,有些事,真是不能提。

  红军西路军真是越过了黄河,向西挺进。可那能叫挺进么?马家兵像是早早布好了口袋,等着红军来钻。刚过黄河,恶仗便打了起来,三天三夜,马家兵凶猛的枪炮声阻断了红军前行的步伐,西路军算是遇见了硬骨头。后来才知道,西路军这次西行,多少带点无奈,战争毕竟不是那么好打的呀。等到了平阳川,可怕的一幕就发生了。

  马远和马超奉命联合布置防线,按马步青的说法,一只鸟也甭想飞过去。马家兄弟这一次算是使出了看家本领,防线布得那个密,就连在平阳川等着做接应的尕大和张营长也惊出一身冷汗。结果刚一交手,红军有限的战斗力便被摧毁。这场暗无天日的国民党围堵战注定要让平阳川的天空失去颜色,大地一时也沉闷得发不出声音,空气里久长地弥散着一种令人既痛又惜的味儿,平阳川经受了一次大洗礼。

  更大的恐慌在后头,红军主力在尕大和张营长领导的地方武装暗中增援下,硬是冒着枪林弹雨从马家兵手心里撕开一道血口子,以非常惨重的代价突破了平阳川和青石了一件花格子布的,下身穿了条墨绿色长裤,腰有点大,再过三四个月等娃出了怀再穿还差不多,可她用一根红红的腰带硬提住了。这些衣裳,是上次跟拾粮去古浪时买的,那个时候她就想,等哪一天开怀,她一定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她可不想学大姐二姐,怀娃时那个难看,丑死人了。吴嫂再次笑出了声:“我的冤家,这裤子现在穿还早,赶着穿了,出了怀穿啥?”水英英不害臊地说:“就今天穿,出了怀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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