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咏胡笳乐极生悲 唱山歌否极泰来第1/3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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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应熊在宣武门内石虎胡同他的额驸府里等候火光,已有些发急了。这个地方原是前明大学士周延儒的宅子,不知这个周先生出于什么癖性把它修造得如此幽深曲折,一层层的厅堂屋宇挨次相连,最宽处也不过丈余,房与房间的夹道连个轿子也抬不过去。吃过晚饭,内务府管事黄敬和文华殿总管太监王镇邦都来见他,禀报了鼓楼西街杨起隆亲赴牛街寺“引风吹火”的消息,吴应熊听得脸上放光,心头突突乱跳。

  今夜牛街这台戏,吴应熊称得上是导演的导演。整出戏的布局都是经他反复推敲后,由黄敬和王镇邦这两个双料间谍撺掇着杨起隆发动起来的。

  在花厅里呆着太气闷了,吴应熊便邀黄、王二人穿过西边一个月洞门,到花园北边的好春轩去。他们在一个土台子的石礅上坐下,也不掌灯,也不摆酒,手里端着茶杯,仰脸望着天空,等候牛街方向火起。

  他自信自己已经摸到了这个腰缠万贯神通广大的“朱三太子”的脉搏。自上次周全斌走后,半个月后他便接到了刘玄初的信。刘玄初因为有病,字迹写得歪歪扭扭,却是言简意赅。处置与朱三太子这帮人的关系的方略,只有十二个字:“不招不惹,若即若离,利用不疑。”吴应熊自认,这十二个字自己使用得恰到好处,甚见成效。只一年多光景,不显山不显水,朱三太子属下总香堂里已有十几个人被拉过来了。

  他已经过了二十来年的人质生涯,韬晦之术运用得颇为纯熟,除了朝会,拜会寥寥几个当朝大老,他几乎每天都在家“闭门思过”。一本《易经》翻得稀烂,“韦编三绝”、“文王拘而演周易”都符合他此时此地的身份和处境。但今夜这事可以牵动大局,讲究慎独的吴应熊有点坐不稳这个钓鱼台了。

  牛街清真寺这台戏只要演得成功,几万回民今夜就要遭塌天大祸,康熙和天下回民顷刻之间就会变成生死冤家——这个杨起隆虽然貌不惊人,鬼聪明却层出不穷,真也算得上是一个天下雄杰!有了几百万回众响应配合,父王吴三桂决不至于再徘徊观望了,若能乘势起兵,等于增加了一支生力军,何愁天下不乱?即或不能马上起兵,至少数年内朝廷顾不上整治三藩。父王六十多岁的人了,身子又虚弱,还能有几天阳寿?只要一伸脖子咽了气,朝廷能不叫他吴应熊回云南继承王位?那时候……想到这里,吴应熊端着茶杯站起身来,遥望着牛街方向,他急着要看到这场好火。

  “但这一来,”一阵风吹过来,吴应熊忽然打了个哆嗦,“朱三太子便是回民们翘首景仰的首领,又该如何是好呢?”

  “额驸,”黄敬坐在对面笑道,“不要急嘛,就像正月十五看焰火,是不会误了时辰的!”

  “唔。”吴应熊应声答道,又自言自语地说,“图海那边不知有没有动静。”

  “回额驸的话,”土台下头有人答应道,“各衙门都在过午点了兵,早已到位了。”

  “是廷枢么?”吴应熊一听便知,这回话的是自己专办文书信件的清客郎廷枢,忙招呼道,“忙了一日,累坏了吧,上来一同坐坐。”

  话音刚落,斜对面坐着的王镇邦忽地站起身来,像是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身子一歪往后便倒,被旁边的黄敬将他一把扶住,问道:“你心口疼的毛病儿又犯了?”

  “火,火!”王镇邦只是一时激动,心疼病犯了,一手指着牛街方向,颤声惊呼,“火烧起来了!”吴应熊身子一弹跳了起来,踮起脚尖翘首瞭望。“真的是牛街,真的是火!”

  虽然离得远,但夜中观火,还是十分分明的,那一晃一晃的亮光,随着五月的风摇曳着,摆动着,闪着紫的、蓝的、黄的、红的颜色,看上去多么绚丽,浓烟在空中翻滚,多么趁人心愿!

  “发动了,哈哈,发动了!”吴应熊高兴得笑出声来,对着苍穹长吁了一口气,转脸对郎廷枢道,“廷枢,你是饱学之士,可还记得蔡文姬《胡笳十八拍》的第四拍吗?”

  “飞马去看图海的动作!”郎廷枢没有立即回答,却向台下吩咐了一声。吴应熊的院子里立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人们穿梭般往来,互不交谈。二十几匹快马从马厩后的暗道里牵出去,分赴各个清真寺,和暗中观察情势的家丁接头联络。王镇邦见吴应熊把家政调治得如此整肃,不由暗暗赞叹:“真是个干大事的人!”

  待一切布置停当,郎廷枢才笑着回答吴应熊:“《胡笳十八拍》您都背熟了,倒来问我。我却只能背诵第三拍。”说罢,微微吟道:

  越汉国兮入胡城,亡家失身兮不如无生,毡裘为裳兮骨肉震惊,羯羶为味兮枉遏我情。鼙鼓喧兮从夜达明,胡风浩浩兮暗塞营。伤今惑昔兮三拍成,衔悲蓄恨兮何时平?

  吟声刚落,吴应熊含泪亢声接着吟道:

  无日无夜兮不思我乡土,禀气含生兮莫过我最苦。天灾国乱兮人无主,惟我薄命兮没戎虏。殊俗心异兮身难处,嗜欲不同兮谁可与语?寻思涉历兮多难阻,四拍成兮益凄楚!

 &ems亮光,随着五月的风摇曳着,摆动着,闪着紫的、蓝的、黄的、红的颜色,看上去多么绚丽,浓烟在空中翻滚,多么趁人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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