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火原——黎落成篇第2/4段
二彪以为自己听错了,惊疑不定,“直接放人?要是回去报警怎么办,她看过我们的脸!”
“没事。”
“李思年!”
二彪一声大吼,整片山脉都充斥着回响,等声儿停下来。
“冷静了?”李思年掀起眼皮,半笑不笑掐灭手上的烟头丢进山谷,“活不成的,我给她喂了药。”
“你不早说。”二彪长吁一口气,可眼下又面临一个难题,“人头数怎么补,还差一个。是想办法联系档口那边的兄弟还是等到缅甸再说?”
背后响起枝叶窸窣的声响,面包车上原本望哨的两人都下来了,一人肩上扛了一个,是几分钟钱提出去上厕所的黎落成跟黎羊羊。
“猜对了,不太老实,一直在车后草丛乱转。”
二彪看向黎落成,表情意外。
后者淡定许多,似乎早料到这两人会使这么一出,他微微俯身,带着点满意的审视,这表情很奇异,倒像是欣赏一样:“他看到了,但我不明白为什么又同意坐我们的车。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收拾干净,一起带回缅甸。”
二彪点点头,主动上去拎起两只小鬼转身往面包车去,打开车门一把丢了进去。
空荡荡的山野,一黑一白两道黑点停了又动,穿过无垠的鸡角根,迎着颠簸的山路,一路往山外头开去,一山接着一山,旷野后又是旷野。
林深处似乎传来某种异样的声响,无数只鸟雀惊飞,带着细枝枯叶腾飞散落,哗啦啦遮蔽了大块的天空。
天沉了下来。
“这是快下雨了吧?”
“可今早出门还说会出太阳,这山里天气一钟头一个样,天王老子说了都不能信。”
黎落成昏昏沉沉醒来时,耳边是细碎的交谈声。药效还没过,整个身子浮浮沉沉的,好像在船上又好像在水里,等意识慢腾腾回笼,再加上搅动着淡腥的汽油味钻进鼻孔,他瞬间发现——
他在车里。
只一秒,他猛地睁开双目,胸膛剧烈地起伏。
头顶是压下来的逼仄车厢,灰压压的车顶上沾着七七八八的污渍,狭窄的空间里除了他还有好几个人,因为除了驾驶座上谈话的两个,他还能听到断断续续微弱的吐息声。
等适应了昏暗的视野,他看清了——
跟普通面包车一样的格局,此刻后两排的座椅上坐满了跟他年龄相仿的孩童,有男有女,都被绑得严严实实,没位置的横躺在中间过道上。
黎落成稍微动了动身子,耳边就传来一声轻矮的呼唤。
“哥哥。”
黎羊羊被塞在离他不远的角落里,正瞪大眼睛一脸惊惧地朝自己看来,看样子下一秒就要大哭出声。
黎落成沉着脸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动弹。
除了黎羊羊跟他,整个车厢的孩子都被封了嘴,而黎羊羊竟然还是自由活动的状态,不知道是这群人的疏忽还是另有目的。
车子一直在颠,似乎还在山路上,可按他昏迷的时间,怎么也都出了永县,那现在到底在哪里,又出了永县多远?
车窗内装了窗帘根本看不清窗外,黎落成紧紧贴在座位上听前面两个人交谈。
“李思年承认我们交完这批货就分百分之十的利润,到时候我就直接在缅甸定居下来,娶个漂亮老婆,金盆洗手不做喽!”
“你放屁吧,那块儿肥肉那么大,你真能熬得住不红眼?”
“这回基数这么大,怎么都能够吃喝玩乐好多年了吧,回头的事回头再说。”
两人抽着烟大笑。
原来那人叫李思年,这回是要把他们卖去缅甸。黎落成想了一阵开始在车厢里找那个偷偷向他求救的小姑娘。
昨天傍晚的车鸣声不是意外,他本来去隔壁王奶奶家借椅子,路过草丛时却突然被一双小手拉住,浑身上下脏兮兮只剩了两只眼发亮的小女孩抖着身子问他能不能帮个忙。
可话还没得及说,就有人找了过来。
目光一一扫过陌生的脸,心却缓慢沉下去,等来来回回找了三四遍无果,黎落成靠着座位拼命呼吸,妄图从本就稀薄的氧气里,找到点虚无缥缈的安全感。
不见了。
即使是十岁孩童的心智,他也能敏锐嗅出消失这个词,在此时此刻意味着什么。女孩不见了,不单单是从这个车厢里。
这群人不仅仅是要拿他们换钱,他们还能随时要了他们的命。
得逃。
他开始后悔跟县里那几个小屁孩玩游戏,回回他都是扮演坏人的那个,最后接受正义者的制裁。从推倒到踢打,再到后来群殴,他这个“坏角色”势必要接受“正派角色”一番戏弄嘲讽后才肯罢休。
但偏偏他又那么倒霉,每次轮到选角色时,都会因为拿不出足够的零花钱而回回被迫套上反派的头衔。
于是当裤脚被拉住的那一刻,黎落成身体里平静无澜的血液突然沸腾了,他一瞬间体会到了游戏里英雄人物的快感,他被需要,被期待,可以证明,可以逆转。
于是,他做了一个更大胆的决定——
用自己的能力,去救这群小孩子出来。
黎羊羊是捎带的那个,听了他的话后怎么也要跟上来,黎落成本来不想带她,但游戏里英雄人物的身边似乎都有一个见证者,否则到时候谁能在县里那群小屁孩面前,证明自己的勇敢跟无畏呢?
但他没料到对方已经察觉到了异常,竟然从身后把他们迷晕直接拖了进来。
车身突然晃动得更剧烈,突突突了几下猛然刹住。
黎落成听到驾驶位上男人骂了句脏话,“艹,熄火了,这荒郊野岭的。”
隔壁的人回道:“你先别动,我去前面问问,看好他们。”
前面似乎要回头,黎落成迅速闭双眼假寐。
隐隐约约有人靠近过来,先是一阵子响动,随即左手边男孩开始哇哇大叫,但很快,叫声便被零碎的嗡嗡声取代了,震动的车身再晃了几次,耳边只剩无限放大的鼻息。
“妈的小兔崽子!还敢咬人,这次一觉让你睡到缅甸!”
“你们都给我老实点!有小动作的就跟他一样!”
静了会儿,守在旁边的人终于动了,脚步声开始走远。黎落成这才睁开一只眼睛来看。只见拥挤的车厢内部,与后排相隔的布帘子被卷起,前排位置上剩一个胡子拉碴又干瘦的中年男人,正脸对着前窗抽烟,右手边放茶杯的地方散着几只针筒跟药瓶,里头奶白色的溶液还剩一半。
刚刚的声音——
他拿眼睛在车厢里翻找,很快在靠车门位置发现声源。男孩看着已经睡过去了,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双手双脚蜷缩,以一个极度怪异的姿势,看来昏过去之前已经害怕到不行。
“喂——羊羊——”
黎落成将目光放向缩在角落里的黎羊羊,见妹妹终于看见自己,赶忙做了个无声的口型。
“过来——帮我解绳子——”
正说话着,男人猛地从座位上直起身子,一双如鹰隼般的眼睛直望向前方朦胧的黑夜,刺破看不见夜色,在漫山遍野的树影与鸟虫的叫声中,他快速捕捉到了一束由手电筒发出的微弱的光。
男人骂骂咧咧:“他妈的又怎么了?”
两辆车都是重喷过漆的套牌车,年头久了时不时熄个火。他拉开车门,将半个身子探出车外,与此同时打开手上的手电照向远处光源闪动的地方,大声喊:“山鬼!山鬼!李哥!你们那儿出什么事了?要不要我过去帮忙?”
黎落成几乎是呵斥了,只是并未出声,他急迫到浑身都在激烈颤抖,胸腔震荡到耳鸣,撑着涨到极致的太阳穴他再次比口型——
“快——过来帮我解绳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在狭窄的空间里这份焦灼被无限放大,而黎羊羊并未曾经历过这些,她本能觉得害怕,瞪着一双茫然无措的大眼睛缩在角落里看着哥哥,后来直接埋下头去,将身子抖得跟筛糠一样。
“我我我,我,我不行的,我害怕……”
她小声呓语,越缩越紧,攥成拳头的小手指关节被压到煞白。车身震动,男人已经从车上跳下去,正挥舞着手电企图跟前面对上话。
黎落成眼前开始发黑,长时间的脱水跟封闭让他的体能消耗极快,眼下还有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黎羊羊。
不能指望她了,只能再想个办法,在男人回来之前。
“哐哐哐——哐哐哐——”
四面都是旷野,刚刚被吓过一轮,眼下一群小孩都瑟瑟缩缩不敢动弹,于是等黎落成听见这串有规律的响动时整个人瞬间恢复生机从地面上弹起来。声音轻而缓,但在近距离能听见的范围内,就像是刻意吸引他注意一样,既然能听见——
目光一转,他对上车厢里另一双藏在黑暗里的眼。
是个跟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八九岁的模样,同样被绑得像条垂死挣扎的鱼,正靠在车壁上保持后仰的姿势,有一下没一下拿脑袋碰撞车身。见黎落成看见他,男孩吹开嘴边上松了一半的胶带,迅速咧开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随即三两下坐直身子并朝旁边黎羊羊努努嘴。
“我去——”他说。
黎落成读懂了他的意思,摇头。
男孩又比口型了,“我离她近,不容易被发现,等我绳子解了,我去解你的。”
黎落成不回话了。
刚刚焦急如焚的心上倏而淌过一道溪流,他在晦暗里几乎是立刻安静了下来,随后一动不动看向对面那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
——如果他自己跑了不管他们呢。
这个念头一旦开始就如破土而出的种子,快速生根发芽,最后长出带毒的藤蔓将他整个笼罩在其中。
——那人贩子一定会拿剩下的人撒气,其中包括自己,那还不如一个都别跑。
思考的时间,车头拿灯观望的人已经怒气冲冲往回了。
“我操他妈的,还真坏了,这荒郊野岭的——”
车门被啪嗒一声拉开,男人俯身在驾驶位上翻找东西,途中回头看了眼后排,一一扫过去确认没情况后才摸出手机开始打电话让人来帮忙。
黎落成闭着眼看不见,只能在一口辨不出的方言里偶尔捕捉到几句脏话,似乎是对面说了什么不尽如人意的消息。
但等了会儿,黎落成就有了答案。
男人重新拨通了个号码,语气尤为尊敬。
“李先生,对,现在来不了,说是明早才能,嗯,我知道了。”
接电话的时间不长,对面又吩咐了几句挂断,男人转头有些避讳地看了他们一眼才下车再次打电话去了。
黎落成觉得有道目光从刚刚开始就没有从自己身上移开,果然等人下车一睁眼,那双黑亮的眸子还胶着在他身上一瞬不瞬。
“不行——”黎落成比口型说。
“我会过去的——”男孩也有些急了,亮晶晶的眼睛在光线晦暗的车厢里愈来愈亮,被绑得难以动弹的身子在地上扭了两扭,黎落成艰难辨认出那可能是个踢人的姿势,那团空气仿佛就是死活不配合的黎落成。
“不行——”还是摇头。
这回,他在男孩眼里看到肉眼可见的失落,就在黎落成认为这小子终于放弃寻求合作的时候,角落里的缩成一团不动这么久的黎羊羊忽然动了。
黎羊羊小腿肚子在被人一阵阵乱撞,就在女孩吓得要抬头张嘴尖叫时,一张笑脸猛地出现在视线下方——
一个人,一个被绑得死死还努力在车厢里扭来扭去,活像某种鱼类的人。
黎羊羊表情顿时变得十分诡异,是那种要笑不笑,最后比哭还难看的僵硬笑容。
她低头小声问:“你想干什么?”
“鱼”说话了,哼唧哼唧又往黎羊羊位置挪了几下,眼珠子往下使劲瞪嘴上半耷拉的透明胶带。
黎羊羊沉默了几秒,伸出手去。
黎落成远远看着,恨不得上去给这小子一脚,可他同样被限制的死死的,只能在不惊动车厢里其他人的情况下拿眼睛狠狠瞪过去,并伴随喉咙里压制住的怒音。
两人仿佛压根儿看不见似的。
男孩又开始下接下来的命令了,他仰头朝黎羊羊作出鼓励的笑容,侧身,将反剪背后的绳结露出来,再回头轻声道:“不怕,我们距离近,不会有人发现的。”
黎落成简直恨不得扑过去将这小子咬死,即使不做些什么,他却承担着同样的心惊肉跳,一边担心车外打电话的男人随时进来,一边还要顾忌此刻车厢里其余人有没有注意角落里的动静,到时候谁嚎上一嗓子,大家一起玩完。
空气闷热,黎羊羊脸侧掉下来的碎发此刻全糊在了皮肤上,灰色短袖也被汗水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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